陆铭慢慢踱着步,到了走廊尽头一处铁门前,外间站岗的警员敬礼,并打开了铁门。
再往里,就是左右各两间的监室,靠外两间是单间,里面两间是相对的铁栅栏房。
其中一间栅栏房前,有行动组唯一的女组员,很彪悍,膀大腰圆的那种,本来坐在长椅上摆弄那圆圆粗粗的手指,见陆铭进来,忙立正站好。
陆铭走过去,站在栅栏门前。
被关进铁栅栏监房的,是没什么人权的,很窄小的空间,里面只有两张硬板床,一眼可以望到底,也就最角落的卫生间是不到半人高的矮墙稍微遮掩,但在里面哪怕蹲着上大号,脑袋和小半个身子也是露出来的。
高王氏正蜷曲坐在硬板床上,身上围了张毛毯。
高高的铁窗,月光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很是冷寂。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陆铭,俏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陆专员,我就知道你会来。”
陆铭点点头,这女人,竟然认识自己。
说明,从自己介入这个案子起,她就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打算,也研究过调查这个案子的检察官构成,是以,清楚自己这个独立官厅是什么单位,进而,更研究了自己。
如果是自己最近上的电视采访看过自己还好,但如果是把以前涉及自己的报刊都找出来看过,由此见到了自己照片,那这女人,心机就太深了。
“高夫人,这里应该很不方便,请见谅啊!”陆铭坐在了铁栅栏前的长椅上。
高王氏微微一笑,“陆专员,如果您要和我谈话,我希望,您能把我的律师叫来。”
陆铭摊摊手:“就我一个人,来和你随便聊聊,你应该明白,入不了供的。”
“是,做不了真正的口供,但是,你也会想办法,将我说过的话,暗示给陪审团听,对吗?”高王氏抿嘴轻笑。
陆铭点点头:“看来,高夫人自己也认为自己有罪,所以才有这些顾虑?”
高王氏脸色微微一变,收起了笑容,“陆专员,你如果再骚扰我,我会投诉你。”
陆铭打量着她,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毕竟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内宅里,是以,也有点希望,像自己这种“聪明人”会明白,她是个有智慧的女人。
但没和警探之类的人打过交道。
是以,说话才露出了破绽。
当然,这种破绽并没有什么用,最多,是令自己心中的猜想又确定了几分。
正想再说什么,走廊那边铁门咯吱被推开,飞快跑进来一个行动组成员,到了陆铭身边,低头在陆铭耳边说了几句话。
陆铭微微蹙眉,起身,看了高王氏一眼,向外走出去。
高王氏看着他背影,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专员,对不起!”段炼满脸羞愧。
福墨思摇着头,“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为什么呢?”
高嫂自杀了,服毒自杀,等监视她的行动组成员发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留下份遗书,承认邓伯是她打伤推下水的,因为口角纠纷,而且,她和邓伯厮打不是第一次了。
甚至,遗书里,她还承认,酒窖里的赵婶也是她杀的,栽赃给了那酒鬼。
因为她打邓伯下水时,被酒鬼看到了,但那酒鬼醉醺醺的,可能看错了人,所以,她担心有一天,那酒鬼会想起真相,所以才栽赃酒鬼。
但她受高家多年照顾,没想到会因为她,高议员被搜家,甚至主母都被带走关进了监牢,她心里很是不安,更觉得愧对高议员,这才决定,坦诚一切,还高议员家一个清静。
“赵四儿子那里,有什么消息吗?”陆铭问福墨思,随之摆摆手,“拘押赵四,还有,将高玉龙也带回来问话。”
看向福墨思,“没什么想不通的,母爱如山,你没女人的感情,你不懂!”
如果别人敢这么说她,福墨思早就翻脸了,这时也只能翻个白眼。
段炼却迟疑道:“陆专员,这样,事情太大了吧?”
不管真相如何,其实现今,当然应该先释放高王氏,给高家宅院一个清静,连续死了几个人,现今更有多年仆人畏罪自杀,于情于理,高宅也需要得到这份宁静。
就算有什么疑问,也再慢慢探查就是。
可不但不安抚高家,还上门继续抓新人,甚至包括高家小少爷,这?
陆铭挥挥手,“按我说的做!”
段炼无奈,打个立正,转身出去。
“西黄那边,有新线索了吗?”陆铭看向福墨思。
福墨思摇摇头:“我找了几年前和高玉龙还有高嫂儿子在一起玩过的孩子们,四年前的事情,他们都忘得差不多了,有一个稍大的,今年十三岁,高嫂儿子死时,他九岁,他倒是记得清楚,但是,说高玉龙和高嫂儿子特别好,每天都玩在一起,也根本没吵过架,更别说打架了,两人亲兄弟一样。”
“而且,听西黄人说,高嫂和儿子的关系,一直都特别好,高嫂的儿子,一天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就会到处哭着找。”
陆铭点点头:“看来,我要和高德培聊聊了。”
高德培脸色铁青的坐在审讯室桌子后,身旁坐的律师,是谢大定。
他看都不看对面的陆铭一眼,只在进来时冷笑一声:“等我从这里出去后,我保证,你会后悔!”
谢大定,倒是擦着额头汗水,不时打量陆铭。
陆铭已经看过他的所有材料,他一向风格就是示弱于人,病秧子一样,但实则发力时,攻击性极强。
“高议长,高玉龙真是你和现在的夫人,亲生的吗?”
陆铭第一个问题,就令高德培蹙眉。
谢大定想说什么,陆铭摆摆手,“谢律师,我的问题,高议员,可以不回答,我来说吧。”
“高玉龙,并不是高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对吗?”
谢大定一怔,看向高德培,高德培微微蹙眉,却没说话。
“高议长,高玉龙的生母在哪里呢?是您和她情投意合,还是仅仅为了借腹生产?”陆铭盯着他:“这个问题很重要,可能和你家宅最近发生的事,有莫大牵连。”
“胡说八道!”高德培闭起眼睛。
谢大定随即道:“我的当事人无可奉告,这是我当事人的隐私…”
陆铭摆摆手,继续对高德培道:“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可能还好,如果,她已经离世,死得又有些蹊跷,那…”
高德培猛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陆铭看着他,不吱声。
“小俏生下龙儿后,因为我马上把龙儿抱回了家,她大病一场,染上了烟瘾麻醉自己,身体更加虚弱,然后有一天,烧炭自杀…但在她自杀的前几天,她还跟我说,想看看龙儿,而且,戒掉大烟,要好好做人…”高德培猛地看向陆铭,“你到底什么意思?”
陆铭琢磨着道:“高玉龙从被你抱回家,是不是都是高夫人和高嫂照顾?”
高德培点点头:“是,乳娘是玲儿找的,我因为小俏的原因,每次看到龙儿就觉得心里难受,所以,从抱他回来,我就很少…”
突然沉默了下来,这些话,他可能憋在心里十来年了,从未给任何人说过。
今天却突然在面前这自己恨得要死的家伙面前说出来,他可能自己都有些奇怪。
“高嫂有个和高玉龙仅仅相差一个月的孩子,所以,她奶水特别足,也是高夫人雇佣她的原因吧。”
“但四年前,高嫂的儿子暴毙。”
高德培点点头,“这事我知道,正是龙儿下乡的时候,龙儿还伤心了好久,我也送了慰问金。”
“高嫂的儿子,是被人掐死的。”陆铭突然说。
“什么?!”高德培猛地瞪大了眼睛。
“高嫂的儿子,没有进高家的坟,被埋在了西黄后山,因为高嫂说,她儿子喜欢在那里玩,喜欢看日落的风景。”
“七年前,高嫂和丈夫离婚,她的丈夫,吃喝嫖赌,人人都说,高嫂这么一个贤惠的人,这辈子,都被她丈夫害了。”
“这话也没错,后山那块地,是他丈夫名下,前不久,有人给买了去。”
“她丈夫,抽大烟抽的快死了,看来,也忘了他还曾经有个儿子,埋在后山。”
“买了地的人,想开发那块地,是以将那孩子挪去公募,却不想半路上棺材烂了,孩子已经变成了骨架,但那买地的人学过医,看着尸骨觉得不太对劲,就报了警,法证检验,孩子的颈骨断裂,应该是被人用力掐住脖子,窒息而死,凶手用的力气太大,孩子当时又幼小,才五岁,所以,颈骨都捏的断裂。”
福墨思在旁挠挠头,那块土地,自然是自己家少爷买下来的,自己着人经手办的。
为查案子,少爷也是拼了,不过少爷说,那里,可以搞个什么葡萄园,正好那里土质出产的葡萄,适合酿酒。
而且少爷做的,远不止于此,这些人的祖宗八代,都快挖出来了,比自己想做的狠多了。
当然,那需要财力和人脉,自己想做,很多事也有心无力。
如此,才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案件回溯,但证据方面,实在不足。
高德培听着陆铭的话,表情越来越凝重。
“高嫂是说他儿子体弱,急病,当夜就死了。”
陆铭斟酌着,“可惜啊,高嫂自杀了,也许,真相是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了。”
站起身,“好了高议长,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配合!但是,您的夫人和令公子,我还有些疑问问到她们,您放心,最多再耽误明天一天时间,在这里,她们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
高德培点点头,没说什么,深深看了陆铭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陆铭正沉吟着,刘腾快步走进来,在陆铭耳边道:“专员,赵四招了,说邓伯是高玉龙打伤推入水里的,高玉龙以前还打死过仆人刘德,也是他帮着善后,还有邓伯的儿子,也是赵四买通的。”
陆铭听着,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刘腾本来满脸欣喜,原来,陆专员怀疑那小变态不是没有道理的,人还真是小变态杀的。这小变态,也太可怕了。
可看到陆铭神情,刘腾呆了呆,脸上笑容忙收敛了下去。
铁窗外,天空已经鱼肚泛白。
陆铭坐在铁栅栏外面,里面,高王氏还是那个姿势,围着薄薄毛毯,抱膝坐在光秃秃硬木板床上。
另一边的铁栅栏监室里,高玉龙,安安静静坐着。
“天快亮了,陆专员,今天一晚,发生了很多事吧?”高王氏轻轻叹口气。
“高嫂自杀,在你意料之外,赵四招供,是你早就安排的了?”陆铭淡淡的说。
“陆专员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对高德培,曾经很倾慕很爱他吧,所以,才不惜嫁给比你大了将近三十岁的鳏夫。”
“说到这儿,高德培的原配夫人是怎么死的?可惜,年代久远,三十多年前的事,又是心脏病死的,到底什么导致的心脏病,实在没办法探查了。”
高王氏只是静静看着陆铭。
“不过,高德培应该确实生育困难,所以,原配也好,你也好,一直没有怀孕。”
“本来,你对一切,都很满足,也不在乎有没有子女,只想和他幸幸福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传宗接代,对高德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偏偏,外面一位柔情似水的女人,为他怀了孕。”
“他和你伉俪情深,和你说明真相,以为你会理解,但你第一次,开始反对他,反对他纳妾,而是说服了他,将孩子一出生,就抱来给你养。”
“但你心里是恨的,恨那个孩子,更恨那个女人,或许,也开始恨高德培,恨你全身心都是为了他,但他,却终究背叛了你。”
“恰好,你以前的女佣高嫂,嫁人也怀了孕,于是,你和她商议,计划了一切。”
“真正的高玉龙,被抱回来不久,就和高嫂的儿子偷梁换柱,也就是,现在的高玉龙,是高嫂真正的儿子。“
“高德培感觉对不起高玉龙的生母,是以,每次见到襁褓中的那孩子,都会心下难受,也就很少和他见面,这也给了你们掉包的机会,最重要的是,高德培,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狠心若此。”
“不过,如果高玉龙的生母还活着,也许早晚会发现其中的秘密,是以,她也该死,必须死。”
“至于真正的高玉龙,或许是,5岁那年,和高嫂儿子在一起玩,发现了什么,或许,真儿子假儿子都在,高嫂一时说漏了嘴,总之,她将真正的高玉龙活活掐死,也许,当时,他就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理开始扭曲。”
陆铭说着话,指了指另一个监室内的高玉龙。
高玉龙和高王氏神情一样,没有诧异,也没有恐慌,就是静静的听着。
陆铭看着高王氏,“你本来,只是报复高德培,但没想到,真的高玉龙会死掉,虽然,你可能也以为高玉龙只是病死的。但从那时候起,你应该有了防范高嫂要鸠占鹊巢的心思,是以,赵四,成了你的眼线,为你盯着高玉龙,也会满足他变态的杀人需要。”
“当你第一次知道高玉龙会杀人时,也许很开心吧,这对母子,就算高德培百年后,也翻不了天,高家的一切,还都会是你的。”
“没了爱情,你开始追求权势和财富,在党内,也开始施加影响力。”
“而现在,高嫂死了,为儿子承担了一切罪责,甚至如果我想结案,也会顺顺利利结案。”
“但这是你不想看到的,是吧?因为高嫂,根本没经你同意,而是,用死亡,来保护儿子,而且,从此死无对证,她儿子会成为高家名副其实的小少爷。”
“可能,高嫂很久就开始考虑儿子的未来了,我的追查,令她觉得,到了绝境,因为你肯定夸大其次,渲染我的能力,来吓她,进而进一步掌控她。”
“高嫂虽然被你吓到了,但,也看到了某种希望,真正摆脱你控制的希望,所以,不惜一死。”
“这令你很生气,而且,赵四应该也早就得到你的吩咐,在你被拘押后,如果这个案子出现大的变动,就由他出面指证高玉龙,对吗?”
高王氏笑了:“陆专员,我不得不佩服您,您真的很聪明,编故事更是天马行空,但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想了想,“陆专员,其实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处理正义党的党务,我家老爷老了,力不从心了,跑去巴结纨绔子弟,党内很多人已经对他不满,希望我出任新党魁的人很多。陆专员,我们以后,有很多机会合作,我是真心的,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我们可以成为,特别亲密的盟友。”
陆铭点点头:“我给你们两个讲个故事吧,在我老家,这个故事用来测试很流行。说,有姐妹两个,去参加一个葬礼,在葬礼上,妹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回家,她就把姐姐杀了,问,为什么?”
高王氏摇摇头,“不知道。”
陆铭回头看向高玉龙,“孩子,你说说原因?”
高玉龙静静看着陆铭,“因为,这样在姐姐的葬礼上,她就能看到那个男孩子了。”
陆铭盯了他一会儿,“在我的故乡,你的答案,通常就是具有连环杀人犯的潜质。”又一笑:“有证人指控你杀人了,是你所谓的母亲指使证人的,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高玉龙按了按鼻梁上的眼镜,“我不懂什么是杀人,叔叔,也许,我是病了吧?”
“我如果做错了事,我愿意接受惩罚,去治病,或者被关进牢房,我会乖乖的,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爸爸从很小就教育我的。”
“等我的病好了,或者,受的惩罚够了,我会回家更加乖的做个好孩子,和爸爸妈妈,永远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声音稚嫩,但,却令人不知道怎么,听着心里发毛。
陆铭看向高王氏,笑道:“怎么样,有没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你将来,控制不住他的。不过,其实你也不用慌,要赶他出高家也很简单,其实,现在对血型的研究很成熟了,甚至还有种基因技术,可以鉴定高玉龙是不是高德培的亲生子。”基因检测之类,自然是胡扯了,最起码,也得三十年以后,但学术期刊上,已经有相关构想,因为去年,刚刚发现了分子双螺旋结构,开启了分子生物学大门,也是未来基因技术的奠基。
身后,传来孩童声音:“基因技术,现在只是猜想,我和父亲还有母亲的血型都是A型,所以,我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儿子!”
陆铭转头看向说话的高玉龙,笑道:“才9岁,对这方面很偏爱啊,读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吧?”
对高王氏道:“你想想吧!你是A
型血,你儿子怕比你都清楚吧。”
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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