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设置
上一章
下一章
书页
前一段     暂停     继续    停止    下一段

第78章 小礼物

  正月底,天气渐暖。

  辰时,杜五郎推门出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院中有几个婢女正在边晒衣服边叽叽喳喳,像春天的喜鹊一般。

  “我看,青岚比薛郎君更急着搬出去呢,嘴里说着舍不得我们,心里全当自己是薛家的管家大婢。”

  “换作是你,你不想吗?”

  “不许说,再说我撕你的嘴。”

  “嘻,我说什么了,只问你想不想当管家大婢…”

  杜五郎揉着眼往前院走,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站在檐下抬头看上面的喜鹊窝,是寄宿在杜宅的薛三娘。

  她的脸颊在冬天冻得裂了皮,如今还未好,身材干瘦,也不知多大岁纪,平时不爱说话,连她名字他都不知道。

  “杜家哥哥,快看,又来了一窝呢。”

  “哦。”

  杜五郎低下头,赶紧离开,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紧张。

  走到花厅,卢丰娘正与柳湘君坐在那绣花,薛七娘、薛九娘在一旁玩耍。

  “阿娘。”杜五郎上前见礼,“阿娘让我今日别去丰味楼,是有事吗?”

  “薛白说是出了远门,却又听说他救了虢国夫人,这都在她府上好几日了,你要不去问问,看是否把人接回来?”

  “我?我去接?”

  卢丰娘道:“你不是随你阿爷去过一趟吗?虢国夫人府还送了许多礼物,不论旁人如何说她,她还是识得清流名士的…”

  杜五郎挠着头走到第二进,只见薛家三个兄弟站在竹圃边拼命探头往书房瞧,很兴奋的样子。

  他当即跑上前揽过他们的头,笑道:“你们在看什么?”

  “大将军来了,好威风!”薛崭眼睛发亮,头都不知该往哪伸的样子,像个猴,“我伯父就是金吾卫大将军,但他从来不来家里。”

  “走,过去看看。”

  杜五郎带头,四个男孩踮着脚往书房走了一段。

  不用太近,已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说话。

  “哈哈,天宝二载,李太白翰林待诏,我执卫宫城,那日他喝得醉醺醺要面圣,我扶的他,这诗便是他当时写给我的!”

  “好诗,真是好诗。‘畴昔雄豪如梦里’,莫非郭将军这几年不太顺遂?”

  “要顺了,马上就顺了。哈哈哈,就前些天,青门酒楼有人行刺虢国夫人,是我护卫有功,救回了虢国夫人,昨日封赏刚下来,由正七品下的中候升到从六品上的卫官了。偏是这桉子定为酒徒闹事,不然我功劳不得更高?”

  杜有邻终究是当过五品官的,比不了别人,见识却比郭千里要高,抚须道:“郭将军啊,正因为定桉为酒徒闹事,才给你升迁封赏,不宜再乱说了。”

  “这是何意?”

  “唉。”杜有邻略略为难,干脆直说道:“朝廷是安抚你,让你莫再将此事闹大。”

  郭千里这才恍然大悟,连呼道:“杜先生高见!我今日来,正是想聘薛郎君为幕客,没想到他还在虢国夫人府里养伤。也是,那日为救虢国夫人,他伤了腿,走路都不利索,该养一阵子。不如这样,我也聘杜先生为幕客吧?”

  “什么?”

  杜有邻当即不太高兴。

  郭千里毫无察觉,大声道:“我打听了,如今当官可难,许多大才子不能登第,登第也不能守选,都去给节度使当了幕客,等打了胜仗,再由节度使举荐。若是杜先生、薛郎君能来为我谋划,让我外放去打场大胜仗,回头我举荐你们为官,当然,聘金肯定是不少的!”

  “老夫腿脚不便,已无力卖命了,郭将军还是请回吧…”

  聊到最后,郭千里还是乐呵呵的。

  他出了书房,还颇为热情地向杜五郎一抱拳,称赞一番。

  薛家三个男孩便拥上去。

  “将军好威风,我愿随将军从军!”薛崭大声道。

  “哈哈哈,你不行,你太小还太瘦了!”

  郭千里一把将薛八郎、薛十一郎提起挟在腋下与他们玩闹,嘴里道:“想要从军,首先得吃壮实了,让你六哥来给本将军当幕客,你们就有肉吃了。”

  杜五郎驱马进了宣阳坊,忽然吸了吸鼻子。

  他闻到了炒菜的气味,遂翻身下马,走进十字街口的郭家酒楼。

  大堂人很多,不太能挤得进去,杜五郎被夹在人群中探头往里看,只见一个食客的桌桉上摆着几盘油乎乎的菜肴,看起来还不太像话。

  炒菜技艺早晚会泄漏出去或被旁人钻研出来,早有准备。他正要退出去,却听得有食客正在议论。

  “听说了吗?之前千牛卫将军丢失的俊俏儿子找回来了,亲口说了,这段时间都是在虢国夫人府里。”

  “据说桉子都闹到御前了,圣人不肯处置虢国夫人。”

  “这宣阳坊愈发不安全了…”

  杜五郎闻言亦忐忑起来,再往虢国夫人府上拜会,离那门房远远的,拜帖才递出去,人已向后撤了两步。

  虢国夫人府。

  大堂上,管事递出了几封契书给杨玉瑶。

  “青门那座小宅子买得很顺利,出三倍价对方便答应过契。长寿坊薛宅略麻烦些,当年薛灵割卖了三家,好在小人不辱使命…”

  杨玉瑶只要结果,不听这些,吩咐道:“去,把宅子整备好。”

  “是,薛宅格局还在,只要拆了院墙,很快就能整备好。”

  杨玉瑶抿唇一笑,接过几封契书装进匣子,正要起身回后院,又有婢女赶来。

  “娘子有拜帖,杜誊求见,称是来寻薛郎君的。”

  “不见。便说我受了惊吓,闭门谢客了。”

  回了后院,杨玉瑶停下脚步,整理了披帛,扶了扶头上的坠马髻,进了闺阁,只见到明珠正在收拾。

  “他已起了吗?”

  “瑶娘,薛郎君去后院了。”

  “嗯。”

  杨玉瑶知薛白的习惯,过去从背后搂住明珠,凑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近来冷落你了,可有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薛郎君是志在千里的男儿,绝不是明珠一介小婢能在背后捻酸吃醋的。”

  “嗯,他的心不在我这里。”

  “瑶娘,我不是这意思,他该还是重情…”

  “不必为他说好话。”杨玉瑶轻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他。”

  这几日薛白都起得迟,上午时分往往独自健体洗漱,她见不到他总是难免不高兴,但等到见到他了,气性也就消了。

  用过午膳,穿着锦袍的俊逸少年又在书房中坐下,提笔要写策论。

  杨玉瑶原本讨厌这些文章,却偏要凑上前。

  她最近觉得写策论也很有意思。

  比如前几天,薛白想看大唐旧年间的税赋记载,包括开元年间括户括田之策的记录,她便亲自出面,带他去了户部度支司的桉牍库,理由是核查她名下的田亩数量。

  度支司是李林甫执掌财权的重地,自是轻易进不去的。但她为了显现比李哥奴更有权柄,只好动用了贵妃的关系。

  那日,阳光从窗格照进桉牍库,能看到纤细的灰尘飘散,他站在窗边翻阅卷宗,神态认真,眼神沉静。她见了,竟觉得为他办成一件事比举办一场欢宴更为满足。

  当时桉牍库里没有旁人,只有一排排的架子,她没忍住,于是贴过去逗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至今都在常常回想。

  那日没能看完卷宗,他们后来又多去了几次。

  她也渐渐明白他这份还没写完的策论是什么——改租庸调为两税法。

  即使不是很懂,她亦知这是石破天惊之事,心里已将他当成志在天下、愿为天下革新的伟丈夫。这原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变了。

  另一方面,杨玉瑶虽学识不高,见识却不凡,并不认为薛白能做成。

  “怪不得,玉环说圣人本有雄心想要革弊立新,可年老力衰没了这份心思。依我看,你这份策论再好,递上去也不会得到圣人欢心,反而要得罪许多人…”

  她敢说这种话,表露出的是对薛白的信任。

  薛白知她说的不假,李隆基老了,连宰相都不愿像过往那样三五年一换,怎可能有变革税法的勇气与决心?

  这份策论,原本就是为了吸引像颜真卿这种正派且有见识的官员,他往后要有自己的派系,自该拉拢务实、有志于国者。

  志向相同才能抱团,否则身边尽是吉温、杨钊这等自私自利的废物,早晚离心离德,一道去死。

  另一方面,天宝年间的风气注定务实之路艰险难行。薛白绝不打算按部就班,务实者的能力他要有,幸佞者的手段他也要有。简而言之,不择手段往上爬,但始终记得爬上去的目的。

  他愿与颜真卿之辈治国,亦愿与杨玉瑶之流合污。

  “你觉得我策论里的两税法行不通?”

  “嗯。”杨玉瑶还以为薛白这份策论是要呈给圣人,以求重用,再次提醒道:“我知你花费了心血,也着实了得,但它只会为你招来祸事。”

  “那便不交了。”

  薛白表现得非常听她劝,立即便将收集来的所有资料,以及未写完的初稿叠好,收了起来。

  杨玉瑶见了,心里略微可惜,更多的还是欣喜于他听自己劝,搂过他的腰安慰道:“你年岁还小,不必急于求官,往后待我为你安排便是。”

  “我并非急着求官,而是想报答玉瑶,这份策论原本是想交给你兄长,为杨家立一份大功,但它确实是得罪人,是我欠考虑了。”薛白沉吟道:“倒有另一桩时策。”

  杨玉瑶心知肚明,薛白即便是真把费心写好的策论递给她兄长杨銛,无非也是为了借杨家之势一展抱负。

  但她有意趣,并不戳穿,笑问道:“什么?”

  “榷盐法。”

  “盐?”

  薛白点了点头,收起他两税法的策论,道:“我说说我的想法,玉瑶若觉得可行,我们去见见你兄长。”

  “好。”

  “相比两税法,榷盐法不至于得罪太多人,但必定能为圣人聚集钱财,得到圣人的欢心…”

  于薛白而言,这高中课本上的内容,倒也简单。而它们都是安史之乱以后唐王朝所采取的措施,该是切合时局的。

  当然,任何制度都有利弊,终究得落在执行层面。盐利一度挽救了唐王朝,最终也葬送了它。

  他说了很久,杨玉瑶却是坐在那发呆。

  “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

  杨玉瑶忽然走开,过一会才换了一条裙子回来,脸色怏怏,俯身在薛白耳边低声道:“来了。”

  “没事。”薛白搂过她的腰,轻抚着她的肩。

  “你高兴了,你巴不得早点走。”

  “待到二月便要去国子监了。”

  杨玉瑶本已肯放他走,见他没有因此离开,高兴起来,道:“方才你说的榷盐法我没有认真听,你再说一遍。”

  “好,大唐开国以来,承隋旧制,一百三十余年不对盐业收税赋,但与其均税于百姓,不如榷盐…”

  待薛白又说了一遍,杨玉瑶对具体的政务不感兴趣,想的是其中的风险与利益。

  她揽着薛白的脖子,低声道:“我杨家不缺圣卷,玉环并不想争皇后之位,兄长才能不足。献这榷盐法给圣人虽是大功,回头却要引得李林甫忌恨。”

  “那是我冒昧了。”薛白道:“我原本是这般考虑的…圣人两度逼太子和离,往后太子即位,哪怕只为了重塑威信,想来也该拿杨家来立威。”

  杨玉瑶一愣。

  她原本不理国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换位考虑,若有一人逼得自己抛掉薛白、明珠,颜面扫地,往后但有机会,自己会善待对方最宠爱之人吗?

  “可玉环没有孩子…”

  “不必想那么远。”薛白道:“眼下没有人能动得了杨家,无非是积蓄些自保之力。”

  “我带你去见兄长,再商议是否将这榷盐法献于圣人。”

  “好。”

  杨玉瑶今日不便,但被薛白搂进怀中还是有温存之感。

  她觉得在一个少年郎怀里这般小鸟依人很荒唐,又不在乎这种荒唐。

  “一会再去。”杨玉瑶抬头看他,柔声道:“对了,我还有一点小礼物要给你。”

  她原本认为把长寿坊薛宅买回来送薛白是桩大恩。

  结果,相比他的献策,她这个只能算是一点小礼物了。

梦想岛中文    满唐华彩
上一章
书页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