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回到府中时,远远便看到父亲正一脸铁青的与三伯父柳行风说着什么。
她脚步加速,不一会便出现在院落里。
看到柳婧,柳行风抬起头来,他最喜欢这个优秀的侄儿了,连忙挥着手唤道:“文景快过来。”
柳婧走了过去。
朝着父亲和柳行风各行一礼后,柳婧在另一侧坐好,转头打量着两个长辈那有点难看又有点失望的脸色,柳婧说道:“父亲,三伯父,你们是在谈论柳式他们么?”
她这话一出,柳行风便长叹一声,他失望地说道:“是啊,我柳氏一门,还真没甚人才。哎,我把众兄弟都叫到汝南来,原本是想他们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只怕他们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我后腿了。”顿了顿,他又头痛地说道:“我看别的家族,却是兄弟齐心,子侄辈中英才尽出,全不似我们柳氏。”
柳婧寻思了一会后,慢慢说道:“三伯父此言差矣。”对上两个长辈投来的眼神,柳婧说道:“自古以来,一个家族要想兴旺,都不是一日之功。几位伯父不是庶民但是小商人,能识得几个字就算了得,更不说知书达礼,世事洞明了。他们知识浅薄,自然不可能让堂兄堂弟们精明能干。”她说的这话,是把知识神化的时代最典型的观点。有所谓‘愚昧无知’,其本来的意思便是因为没有知识所以愚昧。
柳婧这话一出,两个同样对知识神化的长者都点了点头。
顿了顿后,柳婧又道:“文景以为,当务之急是把他们统统送到书院,我已经打听过了,开封长洛书院最是严格,他们的山长有规定,不能悟透一经者,便是就学十载,也不能离开书院。”
说到这里,柳婧一字一句地说道:“把他们送去长洛书院,让他们专治《中庸》一经,当他们把这圣人经典参悟透彻,能够离开书院回到汝南时,也就可以为伯父所用了。”
她这话一出,柳行风和柳行舟兄弟相互看了一眼后,同时点了点头。柳父更是赞同得大点其头,“不错,这是个好法子,有所谓读书才能明理,他们不明理,是因为没有读书。《中庸》教导君子执中之道,学出来的人肯定能够做好人,当好官。”
三伯父皱了皱眉,道:“只怕他们受不得这苦。”
他这话一出,柳婧蹙起了眉,她见柳父也是一脸为难,便徐徐说道:“三伯父叫他们过来,是想获得帮手,是想让我柳府成为汝南一族,而不是找些拖后腿,只会享乐不会做事的蠢笨之人。受不得苦的,那就驱离汝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以后不管是当庶民还是当商人,通通不用理会。”
她这话,那是少有的坚决果断,着实令得两个长者吃了一惊!
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柳婧。
三伯父柳行风最先出声,他高兴地笑道:“没有想到,我家文景竟是如此有决断之人。不错不错,男人要想做大事,就得有这魄力!”
他笑得欢快,柳父却苦笑起来。这样的婧儿,与七年前的她几无二样。
柳行风是越想越兴奋,他站起来搓着手不停地说道:“谁说我柳氏无人?我看文景就是大才。行舟啊,这下我柳行风也算是有指望了。”说到这里,柳行风转向柳婧,叹息连声地说道:“文景既有这等魄力眼光,怎地邓九郎那里,你却老是想不透彻?孩子啊,你不明白的,世间的闲言闲语算什么?以那南阳邓氏的权熏,你便是在他身边为奴三年,放出来后也是人人敬仰的角色,何况你还是身份清贵的门客?”
面对着三伯父的指责,柳婧垂眸笑了笑,她慢慢说道:“三伯父,百年才能成就一个世家,您心急了。”柳父更是拂然不悦地低喝道:“三哥,谁说世间富贵,只能通过这种腌脏攀附?”
柳父这话一出,三伯父也拂然不悦。他正要回些什么,柳婧马上在一侧打了圆场,“三伯父,你别看现在南阳邓氏繁华似锦,可从来盛极必败,三伯父就不怕我们柳氏一族还没有扎下根享到真实的好处,便要承受它败落时的牵连吗?”
见柳行风被柳婧的话唬得沉吟起来,柳父有点好笑,他瞪了信口开河的女儿一眼。
这时,柳行风回过神来,他朝着柳婧叫道:“倒叫文景给唬住了,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咱柳府什么也不是,还需要南阳邓氏这根大树。”
柳婧不想与他争论,便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三伯父你不用着急。”
他怎么不急?柳行风叹了一口气后,终于转了话题,“对了,你那没有出阁的堂妹,也不似大家闺秀,文景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简单,从洛阳请人来教教她们规矩便可。”
“这事可行。”
柳行风的声音落下后,柳婧朝着两人一礼,微笑道:“父亲,三伯父,文景有事,就先告退了。”
目送着柳文景不紧不慢离去的身影,柳行风蹙起了眉头,转向柳父埋怨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这性子也太过清直了,都与你年轻时一模一样。还有你也是,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迂腐。哎,真是愁人…”
“我的孩子,自然与我相似了。”
身后的对话,柳婧并不清楚。
她估莫着,那些个乞丐已经到了汝南了,当下带着吴叔出了城门一趟。
百来号人的安置,实是一件大事,柳婧忙了两天后,还只是暂时理顺。她还得找个生财之道,让这些人一边学习一边养活自己呢。
第四天,当柳婧被邓九郎的人押上马车时,邓九郎还在狐疑地打量着她。盯了她一会,他冷笑着说道:“文景很忙啊。马上就要离开汝南了,怎么我看到文景,竟是一点也没有临行地打算?”
柳婧低下头轻声说道:“准备工作,不是郎君在做么?”
这话一出,邓九郎倒是满意,他微笑道:“看来文景还是明白的。行了,你的包袱行李都带了吧?没带也一样,下了船,我给你重新置齐。”
转眼,他又温柔地说道:“这次我带的人,都是你在吴郡见过的,他们人还不错,你好好处一处,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见柳婧低着头,他又温柔地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柳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却是想道:正是一切有你,才真正可怕。我虽然扮成男子,可我却实际是一个小姑,这般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到处走,看似是小事,可我的名声,我的闺誉,那是半点无存了。六个月,六个月里孤男寡女走在一块,说是彼此清白,便是我自己也不信,更不说是顾呈那些人了。还有,便是按你所说的,你对我动真心了,愿意娶我为妻,可只要我与你孤男寡女共处半年的消息一传出去,你的家族你的朋友,便再也不可能看重于我。毕竟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啊,邓九郎,你什么承诺也没有,一句赌约便骗得我与你私奔,你内心深处,是完完全全打算让我成为你的妾室吧?
邓九郎,你这个赌约,赢的只能是你自己!
这时的柳婧,一点也不信邓九郎真正得了什么便服巡察天下的圣旨,他只怕是用这个借口,骗着自己陪在他身边到处走走玩玩罢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柳婧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她只是低着头,只是白着脸,动作眼神中,透着一种茫然和怯弱…任何一个女子要与一个男人去异地他乡,去面对这陌生的一切,都应该会是这副表情。
邓九郎看了柳婧一眼后,轻叹一声,温柔地说着:“别怕,外面很好玩的”。
良久,柳婧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听到她这句应答,邓九郎又是温柔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来得十分迅猛,转眼间,十数个骑士便把他们的这辆马车包围了起来。邓九郎把车帘一掀,正要喝问时,一眼看到众骑士衣袍上的,隶属于皇宫的金吾卫标志时,不由挑高了眉头。
众骑士越近越近,在迫得马车停了下来后,其中一个高挑端正的骑士大步走来,他朝着邓九郎一揖后,垂着眼严肃地说道:“皇后有谕旨,还请郎君下车接旨。”
邓九郎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慢慢蹙起眉峰,说道:“姐姐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通过旨意传达?”
那骑士手一挥,示意众人下马,把邓九郎团团围住后,他慢慢说道:“郎君,皇后谕旨,我等不敢违逆,还请接旨。”
邓九郎拉下了脸,他盯着这些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接旨!我姐有什么话,你们直接转达便是。”
几个骑士相互看了一眼后,那高挑端正的骑士首领沉声说道:“皇后娘娘说,郎君从小便有主见,连同您的婚约之事,也是一拖再拖。这些,她都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你要娶一个不男不女的商户女为正妻,此事万万不可行。她说,你玩也玩得够了,该回洛阳了。”
这话一出,邓九郎便是一僵。
他转头看向柳婧。
这时柳婧也在看向他。
皇后口中所说的不男不女的商户女,自然指的就是她柳婧了。
邓九郎看了一眼柳婧后,转向众骑士,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没有想过要娶那商户女为妻,可这话当着柳婧本人的面,他又哪里说得出口?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邓九郎突然惊醒道:“谁告诉姐姐此事的?”他沉着脸冷冷说道:“谁说的?”
一个瘦削的骑士策马上前,奇道:“这事不是郎君你自己说的吗?二个月前,洛阳接到飞鸽传书,上面是您的亲笔手书,你在那信上说,你倾心上了一个商户女,你想娶她为妇,还让家里筹备婚事。这事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震怒之下,令我等快马加鞭地赶来。郎君,难道那信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他。
可是,一直疼爱他关注他的嫡亲姐姐,自不可能认错那信中的字体…陡然间,邓九郎想到了一事,他腾地转头看向柳婧。
面对他盯来的目光,一直乖顺地窝在角落里的柳婧,安静地抬起头来。她看着他,嘴唇微启,无声地朝他说道:是我写的,是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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