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精明练达,能言能辩的唐大姑娘,此刻身蒙杀父之嫌,已是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木然站在那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丛中忽有一人大声道:“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会杀他吗?”
这句话听来虽似在为唐琪辩护,其实却无异已将罪名加到唐琪身上,大家扭头去望,看不出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子江冷笑道:“煮豆燃萁,烛影摇红,一个人为了权势,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人丛中又有一人大声道:“你难道说唐大姑娘为了要做掌门人,所以不惜杀死她亲父亲,你这话又有谁会相信?”
这句话说出来,更将唐琪一口咬得死死的,他虽说无人相信,其实不信的人只怕很少。
杨子江冷笑道:“唐大姑娘若是心中无鬼,为何不让别人查看唐老前辈的死因?唐老前辈遗体收殓时,她难道没有看到那中毒的征象?”
满堂吊客俱都为之哗然,似乎已认定了唐琪必是凶手无疑,就连俞佩玉和朱泪儿,也不能不信了。
俞佩玉心里暗暗叹息,只因他心中别有感触:“唐琪若真是为了争权夺门而杀父,那倒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因这唐无双就正是杀死她真正父亲的仇人。”
杨子江锐利的目光已瞪在唐琪脸上,厉声道:“唐大姑娘,到了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琪瞪着他,一字字道:“你真要我将真相说出来。”
杨子江冷笑道:“你敢说出来么?”
唐琪厉声道:“好,这是你逼我说的。”
她长长吸了口气,还未将话说出来,唐琳忽然大声道:“这件事应该让我说才是。”
这忧郁的少女平时就很少说话,今天更是从未开口,谁也想不到她竟在如此重要的关头忽然开口,而且说出来的话更是耸人听闻,连俞佩玉都不免吃了一惊,猜不到她究竟要说什么?
唐琪望着她,也是满面惊疑之色,道你…
唐琳铁青着脸,道:“先父临终时,只有我守候在他老人家身旁,所以他老人家的死因,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杨子江讶然道:“你?”
唐琳道:“我。”
杨子江皱眉道:“难道是你害死唐老前辈的么?”他不禁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唐琳实在没有谋杀父亲的理由。
李佩玲这时拉住了唐琳的手,柔声道:“你只怕是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理智有些不清了。”
唐琳道:“我神智清楚得很,这件事我本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我若再不说,大姐的冤枉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琪愕然望着她,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
唐琳道:“那天晚上,夜已很深,大姐和大嫂都已睡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和爹爹去说,就起来去找他老人家。”
杨子江道:“你想起了什么事?”
唐琳冷冷道:“那是我们的家务私事,你也要管吗?”
杨子江笑了笑,不再说话。
唐琳道:“谁知道我还未走到他老人家门口,就听见他老人家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正在奇怪,这么晚了,爹爹屋子里怎么会有客人?他老人家休息得一向很早的,而且,只要有客人来,我们都会知道,除非他不走正路,而是由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杨子江冷笑道:“唐家庄答戒森严,就算有人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也很困难吧。”
唐琳道:“非但很困难,而且根本无此可能。”
杨子江道:“既然如此,那位客人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唐琳道:“爹爹的屋子里,有条秘道直通到外面,那人想必早已和爹爹约好,是爹爹自己将他往地道中接过来的。”
她竟将如此秘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大家虽然还不知道她的下文,但已不觉先对她相信了三分。
唐琳道:“我本不愿偷听爹爹的秘密,但既已来了,又不想就这么回去,正站在外面犹疑时,突听爹爹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能不分外谨慎,你要知道,唐家庄的暗器从未借出给别人。”“杨子江道:“这人居然是来向唐老前辈借暗器的么?”
唐琳道:“当时我也觉得这人实在太不知进退,竟来强人所难,只听他跟爹爹说了许多话,还是非要爹爹将暗器借给他不可。”
杨子江道:“他说的是些什么话?”
唐琳道:“他说,他要做的这件事,关系很重大,若是事成,大家都有好处,他又说,爹爹既然不肯出面,至少也该将暗器借给他。”
杨子江道:“唐老前辈被他说动了么?”
唐琳道:“没有,爹爹虽是一庄之主,但祖宗的家法,他也不敢违背的。”
杨子江道:“暗器既然没有借给他,那么,杀死唐老前辈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唐琳道:“我听他还在不停的游说,生怕爹爹被他打动,就闯了进去,因为我知道有了第三个人在旁边,他就无法再说了。”
杨子江道:“他见到你进去了么?”
唐琳道:“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么看不到我,看到我进去时,他虽然有些吃惊,但居然还是不肯死心。”
杨子江道:“他认得你?”
唐琳点了黜头,黯然道:“就因为我认得他,所以才没有对他起防范之心,谁知他竟乘我没有注意时,将我身上的铁蒺藜偷去了一枚。”
杨子江目光闪动,冷笑道:“原来此人还是位妙手空空儿。”
唐琳叹道:“他的手脚的确很快,非但我全未觉察,连爹爹都没有注意到。”
杨子江瞪着她,厉声道:“你到你自己爹爹的屋子去,还带着暗器干什么?”
唐琳道:“本门子弟,暗器从不离身,连睡觉时也带着的。”
杨子江道:“这难道也是你们祖宗的家法。”
唐琳道:“正是。”
杨子江道:“他就用从你身上偷去的那枚毒蒺藜,将你爹爹杀死的?”
唐琳黯然的道:“他临走时,爹爹送他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身作揖,却乘势在爹爹胸前一拍,谁也没有想到他手里竟还藏着暗器,更未想到他只不过为了爹爹不肯将暗器借给他,就下了如此毒手。”
她说到这里,大家已不觉信了七分。
因为这件事虽然未必完全台情合理,但大错铸成,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自然不会说假的。
杨子江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那人杀了唐老前辈,你是在旁边亲眼瞧见的了。
唐琳道:“不错。”
杨子江忽然怒喝道:“你既然亲眼瞧见,为何直等到现在才说?”
唐琳垂下头,凄然道:“因为…因为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本已将我许配给他了。”
这句话说出来,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但对这件事却更深信不疑,因为若非被逼,谁也不会将这种秘密说出来的,俞佩玉更不禁暗暗叹息。
他实在也未想到这件事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
唐琳流泪道:“我见他竟敢真的下毒手时,本来当时就想和他拚命的,但禁不住他苦苦哀求,我的心竟被他说软了。”
杨子江冷冷道:“女生外向,有了丈夫,本就不会再将父母放在心上,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这倒也怪不得你。”
唐琳流泪道:“求求你莫要说了,我也知道我该死,可是我后悔时已不及,因为我当时既没有说出来,事后就更不敢说了,爹爹入棺时,也是我抢着替他老人家收殓,因为我是怕他的伤痕被人发觉。”
杨子江道:“如此说来,这件事和你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关系了?”
唐琳道:“他们根本全不知情。”
杨子江冷笑道:“好,有勇气,算你有勇气,竟将这一笔烂帐全都算在自己身上。”
唐琳流泪道:“这本是我一人的罪孽,自然应该由我一个人承当。”
杨子江道:“但你那未婚的夫婿是谁呢?难道别人都不知道?”
唐琳道:“这本是爹爹为我们私下订的亲,准备到我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再宣布的,谁知…谁知我的生日还未到,他老人家就已…”
她痛哭失声,再也说下下去。
杨子江厉声道:“你还准备再为他隐瞒下去不成?”
唐琳掩面痛哭,也不说话。
但大家已纷纷怒喝道:“那杂种究竟是谁,姑娘你若再不说,何以见老庄主于九泉之下?”
唐琳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忽然抬起头来,指着一个人道:“就是他。”
谁也想不到她指的这人竟是俞佩玉。
俞佩玉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还以为唐琳指的是自己身后面的人,但唐琳已接着道:“就是他,俞佩玉!”
这句话说出,唐门子弟已怒吼着向他围住,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都在瞪着他,就像是一群已发了狂的野兽,恨不得将他立刻吞下去。
俞佩玉这一生虽已遭受到无数次冤屈,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令他震惊,意外的事。
但却没有一件事比这次更令他震惊的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大厅中又起了骚动,有的怒喝,有的谩骂。
有人道:“想不到这害死了唐老庄主后,还敢到这里来,这的胆子倒真不小。”
有人道:“看他长得倒也斯文秀气,想不到却是个衣冠禽兽。”
也有人悄悄道:“若不是这么英俊的美男子,唐二姑娘又怎会被他迷住呢?”
朱泪儿自然也被惊得怔住,这时才大叫起来,道:“绝不是他,你们一定弄错了。”
她疯狂般冲入人丛,扑到俞佩玉身旁,紧紧抱住了俞佩玉,嗄声道:“他绝不会做这件事,何况,两天前他根本不在这里,还远在数百里外,怎能分身到唐家庄来杀人?”
唐守方厉声道:“你怎知道两天前他还远在数百里外?”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和他在一起的。”
唐守方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朱泪儿大声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唐守清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只怕也上了他的当,被他利用了。”
朱泪儿嘶声道:“你…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了为什么要冤枉好人。”
唐守清叹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如此,他既能欺骗别人,迟早总有一日会欺骗你的。”
朱泪儿道:“他欺骗过谁,你说。”
唐守方怒道:“他既然已和唐门结亲,却又在外面勾搭上你,这种无义的恶徒,你还要为他掩饰什么?”
朱泪儿道:“但他根本没有和你们家的人订亲。”
唐守清道:“你怎知道?”
朱泪儿道:“我当然知道,我自从认识他之后,就和他寸步未离。”
唐守清目光闪动,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朱泪儿大声道:“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和俞佩玉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前,俞佩玉究竟做过什么,她的确不知道。
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对俞佩玉根本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别的事俞佩玉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就连这名字是真是假?她却不知道。
唐守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看到她神色的变化,柔声道:“小姑娘,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躲开些吧。”
朱泪儿道:“你们…你们想怎样?”
唐门子弟一个个脸色铁青,俱都闭起了嘴。
其实他们下必回答,大家也知道他们要怎么做的。
这俞佩玉谋害了他们的家长,他们还会放过他么,他们早已将见血封喉的唐门暗器扣在掌心了。
此刻俞佩玉被数十人围住,只要他们暗器出手,俞佩玉就算肋生两翼,也未必见躲得开的。
俞佩玉长叹一声,黯然道:“不错,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开吧。”
他知道自己此刻已是生死一发,不愿再连累朱泪儿了,何况他也已看出连朱泪儿都对他起了怀疑之心,不再像以前那么信任他。
朱泪儿咬了咬牙,忽然道:“无论怎样,我知道这件事绝不是你做的。”
俞佩玉苦笑道:“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了你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信,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还能证明两天前我根本不在这里。”
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嗄声道:“就算有别人知道,但天下又有谁肯为我俞佩玉作证呢。”
朱泪儿眼泪已流下面颊。只见唐琳也已挤人了人群,咬着牙道:“俞佩玉,你莫要怪我,我…我也是情不得已,才这么样做的。”
俞佩玉凄然一笑,道:“你很好,很好…”
唐琳流泪道:“但无论如何,你死了之后,我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朱泪儿忽然大喝道:“你这恶毒的女人,将他害成这样子,你还有脸跟他说话。”
喝声中,她已向唐琳扑了过去。
唐琳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凄然道:“很好,我们大家都一起死吧。”
一句话未说完,朱泪儿已握住了她的咽喉。唐守清想过去分开她们,但却被唐守方按住。沉声道:“家门遭此不幸,出了这种事,你还不让她死?”
唐守清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唐琪木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死,也没有过来劝阻之意。
群豪纷纷喝道:“俞佩玉,你还有什么话说…唐家的弟子们,快动手吧,我们都等着将这恶徒的心,来血祭唐老庄主的英灵。”
俞佩玉负手而立,已什么话都不愿说了,因为他知道对这些已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们,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笑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当真是流年下利,糊里糊涂的就变做了杀人的凶手,看来还不如死在我手上,也免得此刻含冤受气了。”
他一个人的笑话声,竟将几百个人的呼喝声全都压了下去,大家都不禁抬头去望,才发现杨子江不知何时已又跃上了大厅的横梁,手里拿着壶酒,嘴里咬着个果子,正吃得津津有味。
唐守方厉声道:“他含了什么冤,受了什么气?事实俱在,你难道也想替他狡辩么?”
杨子江冷笑道:“事实俱在?在那里?又有谁瞧见他杀死唐老庄主的?”
唐守方道:“二姑娘方才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
杨子江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就凭一个女人说的话,你们就要定人家的罪,这简直是在儿戏人命。”
唐守方怒道:“你难道认为二姑娘说谎?”
群众纷纷大喝道:“二姑娘焉有说谎之理?”
杨子江道:“不错,她这么做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我也猜不透她为何要说谎?但我却知道她是在说谎。”
唐守方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杨子江道:“我知道他前天晚上的确不在唐家庄,的确远远在数百里外。”
唐守清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人说的话,又怎能令人相信?”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说话无法令你们相信的,那么我就只好不说话了。”
这句话刚说完,突听喀嚓一响,接着就是天崩地裂般一声大震,大厅的横梁竟已被生生折断,整个屋顶带着惊心动魄的声音向众人头顶上压了不来,大厅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群豪纷纷夺门而出,有的人武功稍弱,竟被踩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唐守方、唐守清等人只觉一块块木石带着劲风向他们打了不来,只有先求自保,曲肘 臂,护住头脸,但还是难免被压在灰土瓦砾堆中,唐守方一条腿更已被压在折断的梁木下,疼得满头冷汗。
他还是在嘶声大呼着道:“莫放走了那俞佩玉,守住门户。”
但这时大厅中已乱得一塌糊涂,那里还找得着俞佩玉。
唐守清厉声道:“他只怕已乘乱逃出去了,追!”
喝声中,一群未曾受伤的唐家子弟已随着他往外城冲,但还未冲到门口,已又有一片瓦砾夹杂着灰土向他们迎面打了过来,力道竟是强劲绝伦,泥沙隔着衣服打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发疼。
只见杨子江笑嘻嘻的站在门口,悠然道:“追什么?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话么?若是再不信,看来我只有将唐家庄的屋子都拆光为止了。”
最混乱的时候,俞佩玉只听得杨子江在身旁道:“这里有我应付,你们快冲出去,沿着街走,自然有人接应…”
他话未说完,俞佩玉已一手拉起了朱泪儿,一手挟走了已晕了过去的唐琳,随着人潮往外面冲。
他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已冲到门外,因为杨子江一直在前面阻路,只听大厅内外俱是呼声震耳。
本来坐在外面喝酒的人,被里面的人潮一冲,也纷纷四散而逃,桌子也被打翻了,杯盘碗盏,全都哗啦啦跌得粉碎。
有的人鞋底较薄,一脚踩在碎瓷上,立刻疼得抱起脚鬼叫,但刚叫出来,他自己又已被人潮冲倒。
冲倒了之后,想再爬起来,就难如登天了,就算不被活活踩死,骨头至少也要被踩断七八根。
有的人还带着孩子,本是想来白吃一顿的,全家就可都不必开伙了,谁知便宜没有占着,反而受了大罪。
于是惊呼声中,又响起了妇人小孩的哭声。
来的完全是江湖客,那么混乱的局面也许就会好得多,但此刻一加上唐家庄左近的街坊好友、叔叔伯伯,才真的天下大乱了,有些人平时本来很镇定,但被这么一吵,也吵晕了头。
只有俞佩玉久经患难,此刻还能保持冷静,目光四下一扫,立刻拉着朱泪儿向左边一条小道奔了过去。
朱泪儿道:“我们为什么下沿着街走,那里岂非有人接应么?”
俞佩玉沉声道:“杨子江虽救了我们,但他的话还是不可听信,此人心机深沉,行动难测,救我们必非好意。”
朱泪儿道:“不错,我实在也猜不透他为何不杀我们,反来相救。”
奔上这条小路后,人就少了,因为人越在混乱之中,就偏偏越会往人多的地方逃,根本已分不出那里是安全之处。
有人就算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但瞧见大家全都往那里逃,他也会不自由主随着大家一齐逃的。
因为他这时理智已失,已完全没有自信。
只见前面林木扶疏,居然甚是幽静,纷乱的惊呼似已距离得很远了,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俞佩玉道:“唐家的私宅。”
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我们逃走还来下及,怎么能到他们家去呢?难道真要送上门去让人家宰么?”
俞佩玉道:“我们只有这条路走,纵然冒险,也只好试一试了。”
朱泪儿想了想道:“你认为他们家的人都在前面,所以这里一定防守空虚?”
俞佩玉还未说话,突听一人厉声道:“站住!你们还想逃得了么?”
厉喝声中,已有十几个劲装少年,自右面的树林后一掠而出,为首一人瘸着左腿,腿上鲜血还未乾透,居然是方才还被压在横梁下的唐守方,此人竟像是铁打的,腿虽已被压断,身子却仍枪般站得笔直。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又跟到这里来了。”
却不知唐守方本非特意来的,他只不过因为前面的路被杨子江挡住,所以想从后面绕出去,谁知歪打正着,竟在半路拦着了俞佩玉。
人的命运,有时的确很奇妙,但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其中的意境,只怕也唯有已过中年的人才能领会吧,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是绝对体味不到的。
朱泪儿只说了两句话,唐门子弟已四下散开,将他们围住了,只是心中显然还有顾忌,是以还未曾出手。
朱泪儿眼珠一转,已知道他们是投鼠忌器,生怕伤了俞佩玉掌握中的唐琳,当下笑道:“唐无双根本不是我们杀的,你我本来井水下犯河水,只要你们放我们过去,我们就将唐姑娘还给你们,这交易如何?”
她以为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已很够老江湖了。
谁知唐守方却像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叱道:“毒砂!”
这毒砂正是唐门暗器中最霸道的一种,力量虽不能及远,但在一丈六七之内,只要毒砂撒出,就很少有人能逃得出它威力笼罩之下,无论谁只要挨上一粒,若无华陀刮骨疗毒的手段,一个对时伤口就要溃烂,三天之内就必死无疑。
唐守方果然不愧为铁面阎罗,竟已决心要将唐琳作替罪之羔羊,要她陪俞佩玉的葬了。
唐门少年子弟中,本有下少人在私心恋慕着唐琳,但唐守方一声令下,竟没有人敢迟疑违抗。
刹那之间,十几双戴着特制麂皮手套的手,已伸入了腰畔的毒砂囊,等到他们的手再伸出来时,毒砂就将漫天撒出,俞佩玉和朱泪儿周围十丈力圆之内,都将在这一片毒砂的威力笼罩之下。
但这时俞佩玉已忽然向左边冲了出去。
他已看出方才唐守方无情令下时,左面有两个少年面色大变,眼睛望着唐琳,目光中满是凄恻不忍之色。
他知道这两人必定对唐琳很痴情,下手时必定有所不忍,只要他们出手时稍有迟疑,俞佩玉就有希望冲出去。
这虽然很冒险,但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他果然冲了出去。
但他却忘了这一掠之势,还未脱离毒砂的威力范围,唐家子弟的毒砂自他身后发出,他们就更难防避。
就在这时,突听唐琪大呼道:“住手。”
呼声中,她和李佩玲已双双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穿劲装的丫鬟,每个人都是满身尘土。
唐守方厉声道:“快发毒砂,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唐琪也厉声道:“不能发。”
唐守方顿足道:“发。”
唐琪也顿足道:“守方,你难道真想要二妹的命么?”
唐门子弟手虽已伸出,但一个个俱是左右为难,也不知该听什么人的话好,这时俞佩玉和朱泪儿已冲出数丈开外。
唐守方嗄声道:“姑奶奶,你若再顾念私情,唐家就要被你毁了。”
李佩玲忽然道:“这件事你们都不要管,我保证他们绝对逃下了,你听我这次话绝不会后悔的。”
她平时素来不说话,所以说出来的话就特别有份量。
唐守方跺了跺脚,道:“好,我就交给你们。”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还是在往前追,而俞佩玉手里抱着个人,路径又不熟,所以还是未能将他们甩脱。
这时唐守方一挥手,唐家的少年子弟已跟着他退了下去,只剩下李佩玲和唐琪继续往前追。
以俞佩玉和朱泪儿的轻功,本来也许能逃过她们追踪的,怎奈这时前面路已尽了,几间屋子挡路,屋后却是一片矗立的山壁。
俞佩玉只想乘早脱身,本不愿和她们动手的。
他既不愿伤了她们,也怕缠战之下,又被困死,但此刻情势却已逼得他非动手不可了。
谁知到了这里,唐琪和李佩玲竟远远站住,不再追赶。
唐琪还挥了挥手,似乎要他们快逃。
俞佩玉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朱泪儿,冲入了那一排屋子。
只见屋子里陈设精雅,古色古香。
朱泪儿摇着头道:“杨子江救我们,我已经想不通了,谁知这位唐大姑娘也救了我们,这倒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俞佩玉道:“世上本多出人意外之事…”
朱泪儿忽然冷笑道:“唐二姑娘居然会害你,只怕你也未想到吧。”
俞佩玉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说了。
唐琳犹自晕迷未醒,他将唐琳放在椅子上,就立刻四下搜索起来,朱泪儿也不知他在找什么,忍不住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俞佩玉道:“唐无双的私室。”
朱泪儿又怔了怔,讶然道:“唐大姑娘既救了我们,我们还不趁机快自后山逃走,却跑到唐无双的私室里来找什么?”
俞佩玉道:“找出路。”
朱泪儿道:“出路?这里怎会有出路?”
俞佩玉还未说话,朱泪儿已见到那张木榻的湘妃竹枕移开后,下面竟露出一道黑暗的地道。
朱泪儿眨着眼道:“原来这里真有条秘密的出口,难怪这位唐二姑娘说你是由秘道进来的,她说谎的本事倒真是有板有眼,活灵活现。”
俞佩玉苦笑着,又走过去抱起了唐琳。
朱泪儿冷笑道:“我看你真是连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不如素性用根绳子将你们两人绑在一起反而好些。”
俞佩玉已走下地道,忽然回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闭上嘴。”
朱泪儿怔了怔,眼圈都红了。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俞佩玉板着脸对她说话。
地道中黑暗而阴湿,俞佩玉摸索着当先带路,走了很久的一段之后,他才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要说话,就尽管说吧。”
朱泪儿的嘴闭得紧紧的。
俞佩玉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世上只有唐琳一个人能洗清我的冤枉,所以我一定不能让她死,一定要带着她走,这道理你明白了吗?”
朱泪儿还是闭着嘴。
俞佩玉道:“你方才虽没有杀死她,可是我知道她一定已中了你身上的毒,假如你已明白这道理,就赶快先设法解了她的毒吧。”
朱泪儿的嘴闭得更紧了,像是再也不肯张开。
俞佩玉皱眉道:“你现在怎么反而不说话了?”
朱泪儿还是不张口,却用手指了指俞佩玉,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俞佩玉苦笑道:“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能发小孩子脾气?”
听到俞佩玉说她已经是个大人,朱泪儿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嘟着嘴道:“是你叫我闭上嘴的,我这人一向很听话。”
俞佩玉道:“那么你就快些救她吧。”
朱泪儿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你只知道要我救她,只知道为她着急,为什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中她的毒呢?她们唐家的人难道不用毒的吗?”
俞佩玉柔声道:“唐家的毒药暗器虽有名,可是你…”
朱泪儿道:“我怎么样?我是个毒人,是不是?无论谁一沾到我就要中毒,是不是?那么你为什么还没有中毒呢?”
俞佩玉不禁怔了怔,道:“我…我见到银花娘打了你一掌后,手上立刻染了毒,又见到那天蚕教的徒弟拧了你一把,也…”
朱泪儿大声道:“但这位唐二姑娘既没有打我,也没有拧我,是不是?我身上的毒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么三叔只怕也早已死了。”
俞佩玉道:“如此说来,她并没有中毒?”
朱泪儿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个呆子?以为我不知道她死不得的?”
俞佩玉叹了口气,柔声道:“那是我错怪你了,我见到唐二姑娘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所以才会以为…”
朱泪儿不等他说完,忽然走过来拍了拍唐琳,冷冷道:“唐二小姐,你不但会说谎,装假的本事也不错,可是你若再不醒过来,我就立刻将你的衣服脱光。”
唐琳身子一震,果然立刻就张开了眼睛。
朱泪儿瞪着俞佩玉道:“你现在总明白了吧。她就怕你问她的话,所以只有装死…哼!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好人,还自以为很聪明哩。”
俞佩玉只有老老直直的挨骂,而且被骂得口服心服。
朱泪儿撇了撇嘴,扭过头去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唐二姑娘,你现在还下舍得不来自己站着么?”
唐琳苍白的脸红了红,咬着牙道:“你…你…你明明知道我腿上的穴道已被你点住了,否则我为什么不能走?”
朱泪儿悠然道:“有时我也会故意气气别人的,难道只准你们冤枉我,就不准我冤枉你们吗?”
唐琳气得全身发抖,却也无话可说。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二姑娘,我和你素无冤仇,你为什么要如此害我?”
朱泪儿又冷笑道:“你可以冤枉我,她自然也可以冤枉你,反正你们两人都是冤枉好人的专家,你又何必怪她。”
俞佩玉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这次他再也不敢叫朱泪儿闭上嘴了,他如今又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千万莫要叫女人闭嘴,因为她当时也许会真的闭上嘴,但以后却说不定要唠叨你一辈子。
真的闭上了嘴的是唐琳,她似已抱定主意不说话。
俞佩玉柔声道:“你这么样做,想必也有你的苦衷,因为你并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
朱泪儿冷笑道:“就因为她不像是个说谎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别人才相信,她若一看就像个长舌妇,无论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了。”
每次俞佩玉间唐琳的话,唐琳都不开口,朱泪儿却抢着说,俞佩玉也只有装作没有听见,还是沉着气道:“也许你有很好的理由一定要这么说,只要你告诉我,我绝不怪你。”
朱泪儿冷笑道:“也许真的是她为情人杀了那唐无双,她为了要替自己的情人掩护,所以就随便找个人来作替死鬼。”
这次她居然还是抢着说了,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你真的知道谁是凶手么?”
朱泪儿冷冷道:“她当然知道,可是你这么样间,她永远也不肯说的。”
她又走到唐琳面前,厉声道:“我问你,究竟是谁杀了那唐无双的?你若还不肯说,我…”
话未说完,突听一人缓缓道:“杀死那唐无双的人,就是我。”
黑暗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条淡淡的白色人影,就仿佛幽灵般站在那里,俞佩玉和朱泪儿都瞧不见她的面目,失声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却闪起了一点火光。
火光映照下,只见她披麻戴孝,手里的火摺子闪烁如鬼火,苍白的脸上,也全没有丝毫血色。
俞佩玉瞧见这人,才真的大吃了一惊,失声道:“是你!”
那人叹道:“不错,是我。”
俞佩玉长叹道:“找实在想不到是你。”
朱泪儿厉声道:“你既敢在我们面前承认自己是凶手,是不是已存心将我们杀了灭口?”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若想杀你们,方才为何要救你们呢?”
这凶手竟是唐家的大姑娘唐琪。
唐琳已是泪流满面,嗄声道:“大姐,你为什么要来呢?我反正已没法子再活下去,也不想活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承担这份罪孽?”
唐琪黯然道:“我知道你为了我,不惜牺牲你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可是我…”
唐琳流泪道:“我也知道大姐是为了保全我们唐家的名誉才这么做的。”
朱泪儿大声道:“很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做的事都很有道理,可是俞佩玉难道就该死么?”
唐琪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也知道,这实在很对不起俞公子,但这其中实在有很多秘密,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朱泪儿道:“我们现在难道还没有权知道这秘密么?”
唐琪道:“我此番到这里来和两位相见,正是已准备将这秘密告诉两位。”
她语声停顿了半晌,才苦笑道:“两位心里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朱泪儿道:“我正是奇怪极了。”
唐琪道:“我将这秘密说出来后,只望两位莫要露,因为这秘密关系实在太大。”
朱泪儿抢着道:“你难道还信不过俞佩玉。”
唐琪道:“我就因为知道俞公子是位诚实的君子,所以才到这里来…”
她忽然神秘的一笑,接着道:“我杀死的那唐无双,其实并不是我的父亲。”
这句话说出来,她以为俞佩玉、朱泪儿必定要大吃一惊。
谁知朱泪儿却撇了撇嘴,道:“这秘密又有什么了不得,我早就知道了。”
唐琪自己反倒吃了一惊,失声道:“两位真的早就知道了么?”
俞佩玉道:“真的。”
他本不是个十分沉默的人,但和朱泪儿在一起,他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这次只说了三个字,朱泪儿已抢着道:“我们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只奇怪你是怎会知道的?”
唐琪苦笑道:“这本是唐家的事,唐家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两位却反而知道了,这又怎么会不奇怪呢?”
朱泪儿道:“那唐无双本是个赶骡子的,我怎会不知道?”
唐琪愕然道:“赶骡子的?”
朱泪儿道:“不错,他和俞放鹤的手下一起在望花楼里捣鬼,不想我们却在复壁中偷听,所以才会知道这秘密。”
她不说还好,越说唐琪反而越糊涂了。
俞佩玉叹道:“这件事说来的确很复杂,最重要的是,姑娘你必需先要知道,所有的阴谋都是那俞放鹤在暗中策动的。”
唐琪讶然道:“俞放鹤?可是武林盟主俞老先生?”
俞佩玉咬牙道:“正是。”
唐琪的神情更惊讶,道:“他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道:“就因为他要将唐门的势力据为己有,所以才将真的唐老前辈掳去,再找一个和唐老前辈有虎贲郎中之似的人,来假扮唐老前辈,这件事做的本十分秘密,谁知却在无意中被我们窥破了。”
朱泪儿忍不住插口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想法子揭破他的阴谋。”
唐琪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俞佩玉和朱泪儿愕然相顾,再也想不到她为何如此好笑。
唐琪笑了一阵子,忽又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只怕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朱泪儿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唐琪沉声道:“不瞒两位说,家父在十余年前,便已仙逝了。”
俞佩玉又吃了一惊,失声道:“十余年前?但我…我…我明明…”
唐琪道:“他老人家死的时候,正是蜀中武林最混乱的时候,那时唐家庄本身也遭遇着一个很大的危险,本门全仗着先父坐镇,才勉强将所有的变动压住,他老人家唯恐自己一死之后,局面就会立刻大乱,所以在临死之前,先找了一个人来假扮自己,来镇压这种局面。”
她笑了笑,接着道:“他老人家找的这人乃是我们的一位远房表叔,并不是什么赶骡子的,只因这位表叔本就和他老人家很相似,再略为易容,别人再难看出了,何况,就算有人觉得有些不对,也会认为那是因为先父大病之后而改变的。”
俞佩玉长叹道:“如此说来,我见的那位唐老前辈,已经是叶公之龙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那唐无双总是显得有些胆小怕事,有时根本就没有一代宗主的风度。
他也终于明白那唐无双为何会将他出卖了。
唐琪道:“我那位表叔本不是个英明果断的人,所以先父临终时,再三吩咐我,无论什么事都不可让他作主,只可让他做个傀儡而已,他若有了争权夺位之心,先父就叫我…叫我立刻将他置之于死地。”
她叹息了一声,接道:“就因为先父将这种大事交托给我,所以我只有死守在唐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嫁出去。”
俞佩玉想到她牺牲之大,也不禁为之黯然,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青春而守活寡,那日子的确不是好过的。
唐琪道:“这十多年来,我这位表叔倒也能安份守己,一切事都取决于我,自己从不作主,谁知这次回来,他竟变了,竟在半日之间,自作主张的发下了十余道命令,为了先父临终交代不来的话,我只有将他置之于死地。”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却也未想到,假中竟还有假,世事之离奇,有时的确比最荒谬的故事还难令人相信。”
朱泪儿早已听得呆住了,此刻才苦笑喃喃道:“这的确是个很惊人的秘密,我现在才知道一个武林世家要保全它的荣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琪凄然一笑道:“不错,别人只能看到我们唐家的威风,又有谁知道在这层光采威风的表面下,实在不知隐藏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
她似已勾起了往事的回忆,目中见不觉流下泪来。
俞佩玉想起她每次嫁出去后,丈夫都忽然而死,那些人难道都是凑巧死的么?那其中又有何秘密?想到这里,连俞佩玉都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也不忍再想下去,无论如何,唐琪都只能算是个很不幸,很可怜的女孩子。
光荣,本就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换来的,自古以来,在光荣的幕后,已不知堆积了多少白骨,多少血腥…
这值不值得呢?
朱泪儿默然半晌,忽又问道:“这秘密难道连唐珏都不知道么?”
唐琪道:“他也不知道。”
朱泪儿叹了口气,道:“这就难怪他会…”
她忽然住口不语,因为她觉得唐珏既已死了,又何必再将他的羞耻说出来呢?俞佩玉望了她一眼,意示赞许。
她毕竟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只不过也像世上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时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偏偏抢着要说话而已。
唐琪道:“除了我和我那位表叔外,世上绝没有别人知道这秘密,因为那时我的弟妹年纪还小,所以先父就叫我连他们一齐瞒住。”
俞佩玉暗暗叹息,他知道连唐都绝不会知道此事的,否则他就不会帮着那唐无双来出卖俞佩玉了。
那唐无双做了十几年的傀儡,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所以才想勾结俞放鹤,来增高自己的地位。
但他虽然出卖了俞佩玉,却并没有出卖唐家,所以他临死的时候,也不肯将这秘告诉俞放鹤。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你那位表叔总是对得起唐家的。”
唐琪黯然道:“为了家族的荣誉,自己只有牺牲,这本是世上大多数武林世家子弟的痛苦,也就是这些武林世家能够生存的根本精神。”
朱泪儿叹道:“我本来倒也很羡慕那些世家子弟,可是现在…”
她神情也很凄凉,因为她也有她自己的痛苦,做销魂宫主的女儿,毕竟也并不是件好受的事。
过了半晌,她忽又问道:“这秘密也许别人都不知道,但二姑娘却一定知道的,是吗?”
唐琪叹道:“她也是直到前天晚上才知道。”
朱泪儿道:“哦?”
唐琪道:“前天晚上,她的确因为一件事要来找那唐…唐无双,走到门外时,她也的确停住了脚步,因为那时我正在屋里说话。”
朱泪儿道:“她瞧见你杀死了那唐无双,自然大吃一惊,你发现她在门外,就只有出来将这秘密告诉她,是吗?”
唐琪苦笑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我只奇怪,你们为什么不肯将这件事的真象说出来呢?”
唐琪道:“只因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其中还有那么多曲折,更不知道连那唐无双也是别人假扮的。”
朱泪儿冷笑道:“你们不愿让外人知道你们唐家的人为了争权而内哄,为了保全唐家无瑕的名声,就只有牺牲俞佩玉了,是吗?”
唐琪只有长叹,因为她实在无法回答这句话。
朱泪儿瞪着唐琳,缓缓道:“二姑娘,我还要请教你一件事。”
唐琳垂着头,似乎永远再也不肯抬起。朱泪儿道:“你若要找个替死鬼,随便找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找俞佩玉呢?你和他又有什么过不去?”
唐琳头垂得更低,目中又已流下泪来。
唐琪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们若一定要她说,不如还是让我替她说出来吧。”
朱泪儿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莫非这也是大姑娘你的意思吗?”
唐琪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若是我的意思就不会这么样做了,只因俞公子虽然是位少见的美男子,但我还并未看在眼里。”
她似乎也被朱泪儿激怒,说话也尖刻起来。
朱泪儿反而笑道:“那很好,我就希望他在别的女人眼里是个丑八怪,天下的女人,若都和唐大姑娘一样,我就安心了。”
唐琪望着她,目中的怒意又渐渐消失,因为她已发觉朱泪儿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拚命想装大人而已。
她笑了笑,又叹息着道:“可是我这妹妹却对俞公子…”
唐琳忽然冶起头,嗄声道:“大姐,你…你怎么能…”
唐琪柔声道:“为什么不能?”个少女对一个少男锺情,绝不是件丢人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唐琳身子颤抖着,面靥已红如朝霞。朱泪儿瞪着眼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害俞佩玉,只为了喜欢俞佩玉,那么她这种喜欢的法子可真叫人有点吃下消。”
唐琪道:“她对俞佩玉一往情深,知道俞公子已和姑娘你成了亲,她心里的悲痛,自然可想而知,再加上家门出了如此不幸的事,她怎么受得了。”
她凝注着朱泪儿,缓缓道:“姑娘你想必知道,爱和恨之间的距离是多么微妙,若换了姑娘你处在她这样的情况中,只怕也会这么样做吧。”
朱泪儿默然半晌,瞟了正在发愣的俞佩玉一眼,幽幽道:“我只怕做得比她更毒辣。”
唐琪道:“何况,她也只能说俞公子,否则别人就不会如此轻易相信她的话了。”
朱泪儿道:“为什么?”
唐琪叹道:“只因她已经为俞公子受过很大的罪了,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后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她只怕早已被家法处置…”
听到这里,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动容道:“她将银花娘带入唐门制造暗器的秘密,难道就是为了我。”
唐琪黯然一笑,道:“俞公子既然也知道这件事,就更应该原谅她才是。”
俞佩玉望着已泣不成声的唐琳,也不知该说什么。
朱泪儿却走了过去,柔声道:“二姑娘我本来很恨你的,可是现在,我只有对你同情…”
唐琳忽然跳起来,嘶声道:“我不要你同情,不要你可怜,我恨你,我恨你…”
她挣扎着想冲出去,但闭穴未解,又仆地跌倒。
朱泪儿咬着嘴唇,凄然一笑,道:“你用不着恨我,我说我是他的妻子,也只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罢了,其实他心里只有那位林黛羽姑娘,我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我…我…”
说着说着,她也流下泪来。
唐琪望着她们,目中也已泪光盈盈,喃喃道:“冤孽,冤孽…”
她忽然抬头瞪着俞佩玉,冷冷道:“俞公子,看来你害的人可真下少呀。”
俞佩玉眼睛发直,喃喃道:“我害的人不少,我害的人不少…”
他对这句话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次,只因除此之外,他实在已无话可说,何况他无论怎么说,唐琪也绝不会同情他的。
唐琪扶起了唐琳,道:“现在,我的话已说完,俞公子你已可请便了。”
她似乎连看都已不愿再看俞佩玉一眼,连朱泪儿都想不到她的态度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冷淡。
却不知这种三十多岁的老处女,对无情无义的男人最是深痛恶绝,就好像自己也上过男人一百多次当似的。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俞佩玉并没有错,只不过她拒绝承认这事赏而已,只因她恨的并不是俞佩玉,而是男人。朱泪儿见到她已扶着唐琳走回去,忍不住道:“唐姑娘,你已准备将这秘密宣布出去了么?”
唐琪道:“不准备。”
朱泪儿道:“那么…那么你将这秘密告诉我们又有什么用?”
唐琪道:“为什么没有用。”
朱泪儿着急道:“别人若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岂非还是要认为俞佩玉是杀死唐老庄主的凶手?”
唐琪冷冷道:“他对你既然无情无义,你何苦还要如此关心他。”
她嘴里说着话,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朱泪儿了怔了征,想去追,俞佩玉却拉住了她,道:“算了,让她走吧。”
朱泪儿大声道:“算了?这种事怎么能算了呢?你难道喜欢一辈子被人当作杀人的凶手?”
俞佩玉默然半晌,苦笑道:“我身上背负的冤名反正够多了,再加这一件也没什么关系。”
朱泪儿跺脚道:“有时我真不憧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别人害了你,你一点也下生气,别人替你急得发疯,你自己却一点也不着急。”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既然认为我对你无情无义?又何必如此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