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终进入了九月。
扶风郡位于大秦的北方,天气早已极冷,即便习武中人,也大多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来自于大秦北漠之地的异邦商队为了赶得上家国大祀,已带着自己商队,采买了在自家国度里极为珍惜的茶叶瓷器,陆续离开了扶风。
驼铃的声音在这两日里在大道上回荡不休。
混杂着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细响,是扶风从未中断过的特色。
而在这同时,也有数十名武者在这大秦扶风中如疯魔了一般在寻一个人,终于昨日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唯独有一点令他们无奈驻足,目标虽然只有一人,却终日守在了学宫之中,不曾出来。
衣着颇为华丽的男子在学宫不远处站着。
看着学宫门口假寐的老人,左右徘徊,终叹息一声,不敢靠近,实则就算是他进去了学宫,又能够如何?休说那一位背负木剑的藏书守本身就是九品武者里的强手,就算是寻常学子,武功不高,他也不敢出手。
想到所接到的任命,愁眉苦脸,叹息一声。
“苦也,苦也…”
扶风学宫。
风字楼中。
只因为这段时间,各家各派也终于开始考核,来风字楼中借阅典籍的人只剩下了寥寥数人,此时更是兵家和阴阳家考核第一门的时候,风字楼中,唯独只剩下了王安风和任老两人。
王安风在这风字楼中已经呆了大半年,楼中各处,早已经熟悉,可此时只剩下了他和任老两人,却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手中的书也全然看不进去,又不大好抬头四顾。
在和算不得多熟悉的长辈独处的时候,以他心性,还是会感觉到拘束,若是百里封在此,那自然是浑不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正在此时,风字楼的门被人推开。
冷风吹入的同时,也有脚步声响起,将那种令少年不大自在的氛围破除,后者微松口气,自然而然抬起头来,转头看向那一侧,顺便也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那位并未见过的夫子,看到后者周围的三名学子,皆是身着深衣腰佩长剑,衣着颇为肃正。
应该是出身儒家。
少年自心中做出了判断,却又发现这些学子所穿衣物在细节处和学宫中似乎不同,心有疑惑,正在此时,其中一人冲他招手,笑容灿烂,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和善颔首,以作回礼,方才收回目光,方才疑惑,则是放在脑后,未曾深究。
却在此时,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团火焰闪过,微微一怔,重又抬起头来,又看到了身着黑衣的少年偷偷摸摸走过了风字楼前,背后背着把沉重的陌刀。
木门在此刻闭合,将内外分隔。
王安风的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呢喃。
“百里…?”
“等等,今日应该是兵家考核才对,他在做什么?”
少年微怔,抬手算了下时间,神色越发笃定。
也越发好奇。
按着时间,今日正是兵家初考,不演武功兵法,所考核者乃是《大秦名将考》。
其中牵涉大秦立国数百年间,数十名武将,无一不是战功赫赫,横扫四野,其中涉及的内容,大多为这些将军的成名之战,身为兵家弟子,应当能熟知这些战役之中所体现出的兵法理论和分析能力,并加以运用。
王安风想了想,站起身来,准备出去,一是不大愿意在这风字楼中多呆,想必待会儿这位陌生的夫子离开之后,又会陷于那种尴尬的情景,二来,也多少是心中惊讶。
“百里今日怎么胆子这般大?”
“竟敢逃掉考核…不怕他那位生性暴躁的夫子?”
想到平日里百里封提及自己夫子那般畏之如虎,噤若寒蝉的模样,少年摇了摇头,越发好奇,离开的时候,先是如常,朝着任老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踏步出去了风字楼。
任长歌收回自己落在王安风身上的目光,面上神色,一如既往。
旁边那位留着两撇胡子的儒家夫子轻笑两声,道:
“那位少年,便是藏书守罢…”
“果然是英雄年少,气宇不凡。”
声音微顿,突然话锋一转,道:
“说来,尚且不知道,前辈一脉此次的人选是谁?晚辈也好回一叶轩中禀告。”
任长歌略有沉默,似在思考,却终摇了摇头。
没有开口,自有平静的声音响起。
“无。”
男子面上浮现了然之色,复又拱手行了一礼,道:
“既如此,那晚辈便不打搅前辈清修。”
“就此告辞。”
神色恭谨,言罢后退了数步,方才转身离开,其身后弟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风字楼,沿着道路行了数十步之后,其中一眉目颇为机灵者抬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似乎方才极为紧张,缓了缓心气,方才开口问道:
“夫子,那位便是当年的任前辈吗…”
男子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叹息道:
“是。”
“想当时前辈剑气长歌,纵横往来而未尝一败,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侠隐江湖,自囚于风字楼中,再不肯踏出扶风一步,弃剑于深谷之中,自然也未曾在收徒。”
声音微顿,想到数十年前,一代儒侠纵横天下,于天山饮雪,自边塞纵马,弹剑奏歌,一往无前的风姿,不由心向往之,复又想起风字楼中枯槁老者,不开口,不动心,不动念,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感觉到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摇头叹息。
任长歌依旧未曾寻找传人,这一结果本就在他们预料当中,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不失礼数,二来,也是他自己对于这位同教前辈极为敬仰的缘故,方才有这扶风一行。
可此时,他却宁愿自己未曾见到这位老者。
正在其心中颇为复杂的时候,旁边那少年掰着自己手指,突又问道:
“可先前一次,不也有一位前辈代替了任前辈一脉出现吗?”
“那位前辈,也不曾收徒传艺吗?”
男子收敛心中复杂,摇头道:
“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嘿嘿,弟子好奇嘛…”
这位夫子失笑,抬手在其头顶拍了下,微微沉默了下,方才道:
“那一位…”
“呵,他行走天下,我也不知他人在哪里,可是以他的性格,教导旁人学识自然简单,可传授心境琴艺却极为难得了…也不知道寻到了称心弟子没有,不过,就算是找到了,距离这件事情开始,也已经不到两年时间了。”
“怕也是来不及的。”
言罢叹息一声,不再开口,任由自己的学生如何询问那位前辈,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摇头,一来二去,那三名少年自讨了没趣,转而讨论起来了这大秦北方的风俗人情,只觉得无论饮食衣着,尽数和江南一带不同。
那位夫子抬眸看着远空,呼出口冷气,一时竟罕见地感觉到了些微冷意,紧了紧衣服,看着眼前的三名弟子,复又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身着白衣,玉簪黑发的少年,感慨于时光不再的同时,于心中悠然叹息。
“二十年了啊。”
“白云苍狗,人生年华宛如一瞬,疏忽而已…”
“不知今生可还能够听得到你那琴音入云,九霄环佩。”
“姜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