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兴从马车上面一跃而下。
在那马车车夫千般不舍,万般留恋的目光当中,迈步踏入了扶风学宫当中,心中感慨,扶风果然民风淳朴,自己不过只是个寻常的乘客,竟也如此热情,恋恋不舍。
少年一路行至风字楼,在其中未曾发现王安风的踪迹,复又询问了来往学子,顺着小路往后走了片刻,这条道路上往来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学子,彼此笑谈,令他心中轻松,又有种难以分说的羡慕。
天京城中,尚还没有哪个同龄人敢于这样和他说话。
经过了一片竹林,便看到了那座模样寻常的小木屋。
李长兴脚步下意识放慢,眼前这木屋极为寻常,不要说和大秦皇宫相比,就是比起扶风的别院也差了不止多少的距离,可他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脑海中浮现出的,尽数都是些自古及今,明君贤人相逢的轶事。
李长兴站定在院落中,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脑海当中,思绪纷乱。
嗯,他昨日曾去过别院,肯定是认得我的。
不知看到我今日来此,会是个甚么表情。
少年呼出口浊气,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脑海中回忆起见到的那些场景,仔细斟酌了下,未曾继续上前,只是站在院中,轻咳一声,朝着那木屋方向拱了下手,随即挺直了腰背,面容神色从容不迫,朗声道:
“藏书守可在”
“今日某不约而来,还请勿要怪罪。”
他对自己所说的话颇为满意,觉得又不盛气凌人,也没有丢了面子,面上微笑越发从容,看着那木屋,想到等一会儿王安风出来看到自己那种惊讶的神情,几乎要雀跃地欢呼出来。
快出来吧,藏书守。
少年的眸中满是期待。
据此颇远之处,李盛双手笼在袖袍当中,笑眯眯地看着那边。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行出了一名中年男子,身着深灰色长袍,颔下留着三缕长须,一手握着一柄墨色戒尺,一手负在身后,身上有极浓重的书卷气息,在距李盛五步之处站定,神色平淡,隐有戒备,看着前方笑虎,缓声道:
“李大人突然来我学宫,可是有何要事”
“不若去内堂一叙。”
周围气机变动,仿佛自原本世界中剥离,周围来往学子不少,却未曾发现站在这里的两人,只是依旧笑闹而过。
李盛未曾回话,依旧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边木屋,看着李长兴终于崩不住脸,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装做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的模样,走到门前,抬手推门。
那门未曾推动。
于是少年脸上的神色瞬间僵硬下去。
男子面上笑意更甚。
身后那夫子见李盛久久不回话,眉头微皱,正当再度开口,便看到前面那毁誉参半的大太监突然转过身来,身上混无半点敌意,只是笑眯眯地道:
“夫子能否找个画师过来”
“某想要画个画儿…”
发生命案的地方是封越城。
这座城距离扶风郡城只有百余里距离,因为出发的时候,天色昏沉,加上天气严寒,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严令得以能够纵马疾驰,他的坐骑颇为不凡,不比寻常驽马,迈开腿脚疾行,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从扶风城到了这座小城之外。
而以王安风的武功,跟上劲马速度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他二人并不是商户,是以只是缴了数枚铜钱,便进了城中。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城里已经渐渐热闹起来。
只因为这座县城距离扶风郡城不远,往来商户,常在此地歇脚,若是有什么货物没能在扶风城中卖完,也会来此地倾销,因此这封越城虽然是县,却委实繁华,居民行走往来,颇为从容自在。
而在路边两侧已经摆上了许多的吃食摊位,架起的锅灶中升起腾腾白气,伴着店家掌柜的吆喝和扑鼻而来的面香肉香,恰是红尘中自在模样。
似乎前些天发生的命案,对于这些百姓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
就算是那命案只在他们周围发生,就算是那命案至此还悬而未决,也丝毫不曾影响到他们的胃口。
无论如何,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下去。
王安风只跟在严令身后,在人群中往前行去。
腹中隐隐有些饥饿。
他和严令今日,一个是为了要送人,一个是为了勘察案件,都早早起身,还未曾吃过东西,彼此都是习武之人,气血雄壮,对于食物的渴求远比寻常百姓更甚三分。
先前路上荒凉枯败,放眼所见,只是光秃秃的一片,自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到了城中,闻到两边的香气,身体便自然产生了反应。
王安风看了一眼身前行走的青年,强忍住本能,未曾开口。
严令神色趋于平静。
他来的时候几乎要将自己的坐骑逼迫到了极限,可到了这城中,反倒是变得从容许多,也并未将坐骑寄存在城门马肆当中,凭借轻功前往刑部,只是一手拉着马缰,一边朝前走去。
脚步平静缓和,将心中的焦虑以及燥气逐渐平复,以使得这些不必要的情绪影响到他的判断。
脑海当中,不断地思考着案件的疑点之处。
视线则毫无聚焦,向前方偏移,看到一处摊点上,店家自蒸笼中取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脚步微微一顿。
王安风正有些好奇,便看到严令回身看他,青年面上浮现些许抱歉,道:
“险些忘了。”
“安风你今日起得早,现在这里吃些东西,我现在去衙门中见一见此地县尉巡捕,之后在和你汇合。”
他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眸中平和含笑,道:
“想来,你也饿了。”
王安风摇了摇头,神色平和,道:
“不必了,严大哥,这件案子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了两天时间,一刻都耽误不得。”
“还是先和此地刑部的人交接为好。”
“再说,我也算是稍微知道一些医术,和我师父想必不值得一提,可是江湖中的东西总和仵作所学的不同,也许能够从尸体身上发现些什么。”
声音微顿,复又笑道:
“再说了,你我都是武者,一顿不吃,又有什么问题”
“咱们快些走罢。”
严令看他面上神色不似强撑,想了想,道:
“也好,那便先去刑部。”
随即便转过头去,继续往前引路,不再多提,王安风呼出口浊气,神色如常,视线自旁边的肉包,烧卖,面条,油饼摊点上扫过,右手抬起,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下方一寸,丹田之上的地方。
少年的神色依旧平静,双眸放空。
右手逐渐用力压住某个器官。
我,一点都不饿。
当地县官明显对于严令和王安风两人的出现极为意外。
他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像屠夫多过像官员,大秦沿用先代章程,各地以县尉掌管治安捕盗之事,分判诸司,大县两人,小县一人,封越城虽然繁华,可毕竟拱卫于扶风郡城,规模并不很大,这城中掌管刑律的,也唯独这一人而已。
在衙门一处处理公务的偏房当中,看守衙门的衙役只是将王安风和严令两人带到了这门口,便自行下去了,等他们两人进去的时候,这县尉正坐在椅上,一边品茶,一边随意翻阅些卷宗。
看上去倒是尽职尽责,可其面上神色却是百无聊赖,每喝一杯茶,才会装模作样草草翻动一下手中的卷宗,姿态随意,显然并未曾真的用心研读这些案件。
此地靠近扶风郡城,平素也只有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事情,若是哪家汉子被打伤了条腿,或是谁家姑娘被调戏了,已经是半年难得一见的大案子,此地县尉巡捕自然也养出了这种惫懒性子。
就是先前发生了一次命案,也难以立时更改过来。
他看到王安风和严令进来的时候,微微挑了下眉毛,并未直接开口招呼,而是将手中那卷宗一放,然后一双手环着那白瓷茶盏,往后面一靠。
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轻响,那县尉身上墨绿色的官服被凸出来的肚子撑得鼓鼓囊囊,上面绣着的异兽都有些变形,不复原本威严,反倒像是头吃撑了的肥猪一样,多出几分滑稽,王安风都有些觉得不成模样,眉头微皱,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的严令。
青年的身子已经挺得笔直。
如同战将手中的重枪,或者即将出鞘的大秦横刀。
有细微的寒意升腾。
王安风抬眸,看向那县尉的视线中不觉带上了些许的怜悯。
后者却并未发现堂下两人异样的变化,只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座椅上,看了一眼下面穿着朱衣的‘低级捕快’,和那‘低级捕快’的亲随,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两位来此,有何贵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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