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下大兴,百家争鸣,但是儒道两家地位仍旧远远超过其他学派,哪怕并列为三教的墨家,也因为某些不可为人道的缘故,距其尚还有些距离。
王安风曾在扶风学宫待过一段时间,见到了过许多的儒家子弟,知道儒家的学子虽然大多通读经史,武功却也不差。
千年前那位老夫子的生父本就是战场上能够力扛城门,放进千军的猛将力士,夫子本人也有惊人膂力,只是不愿以勇猛闻名天下,毕竟人心难测,能在乱战年间数次游历天下,靠得可并非只是胸中的道理。
此时右边那位穿玄青色长衫的青年书卷读得如何不知,但是显然有了一身不差武功,手中所持玉箫,用的却是一路剑法,轻快凌厉,飘身而退的时候,手按碧箫,箫音缥缈,寻常人一阵头昏脑涨,显然化用了极为醇厚的内力在其中。
对面和他为敌的黑衣青年听得最是清楚,手中长剑失了准头,变得歪歪扭扭,他武功本就相较那书生稍差,这下更是不敌。
片刻后被那书生一步欺进身去,抬手以玉箫敲在他手腕上,手中那柄长剑坠地,哐啷一声脆响。
黑衣剑客往后踉跄两步,看着地上长剑,对这结果似是不敢置信,张了张嘴,闭上眼睛,道:
“今日是我输了,你要杀便杀,我绝不说二话。”
这一下子反倒是这边茶摊上一阵嘈杂声响,在座喝茶的人听了这种话哪里能坐得住,年轻人倒是惊骇中有些许能见血的兴奋气儿,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们却是心里面吃一大惊。
费永林挪了挪腰间的刀柄,面容上有些不大自在,他的武功虽然不差,但是远远算不上是费破岳门下弟子中拔尖出彩的。
费破岳一身刚猛拳术,放到哪里都能够拎出来现现,他学到味儿的却不过是一二成水准,只是那些天赋卓绝,早早学到本事的师兄弟已经出了江湖闯荡,这才由得他做了个二师兄。
方才交手的两个青年,那书生武功便是不提,刚刚听了萧声,现在脑袋还有些许昏沉,就只说那落败了的黑衣剑客,武功都绝对要在他之上,真厮杀起来,恐怕至多撑上四五十合,便会被人给削去了项上人头。
如此年纪就有这种武功,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教导。
今日若在这里看了热闹,身上溅了血水,指不定哪一日便要被那高手寻上门来要问个清楚明白,因为迁怒而枉自送了性命的事情,在这江湖之上,时有发生。
而费破岳虽然武功强横,但是毕竟只是一地豪强,他们走了有七八日光景,现在已经在江南道上,怕是根本无人知道费家武馆的名头,没必要看这热闹,当下心里面便有了退意。
旁边持枪的田志德亦有些紧张。
看了一眼旁边的刘陵,这位老人却只是大口饮酒,此时已经有了些许醉意,半趴在桌子上,显然走不动道。
手持玉箫的书生察觉到茶摊上动静,面露苦笑,将手中的玉箫挪开,道:“只是切磋比武,兄台何必这样说话?”
“此次柳某只是运气稍好些,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若是重新比过,胜负尚未可知。”
说话间已经将手中那柄通透的玉箫收回,配在了腰间一侧,和那玉佩碰撞,一阵叮当脆响。
黑衣剑客沉默了下,冷笑道:
“你自己知道也好。”
“但这一次我毕竟输了,承你的情,下一次再见,你败在我的手上,我不杀你,只要你一只手。”
书生却是个好脾气的,闻言不怒,只是微微颔首,温声道了一声多谢。
黑衣青年脚尖一挑,将地上长剑挑起,握在手中,视线茶摊上众人扫过,颇有些阴沉意味,看到宫玉几人时微微一怔,旋即约莫是想到方才自己战败丢人的事情,面色更有些难看。
冷哼一声,转身而行,走了几步后,身后追出一匹通灵劲马,这黑衣武者一拍马身,腾身而起翻落在马背上,一声清喝,骏马长嘶,带一阵飞尘,远远地去了。
田志德出一身冷汗,手掌搭在旁边木桌上,支撑了自己重量,掌心处更是一片滑腻。
方才那黑衣青年回身看这边的时候,他几乎以为下一刻就会出手,此地不在城池当中,就算是有刑部高手来往纠察,他若是痛快些杀了便走,也不能如何。
天下广大,江湖人又是无牵无挂的性子,隐姓埋名,仗着这一身武功远走千里之外,寻常县城的差役如何能抓得住了?
若是认真算起来,每年这般的无头公案,比起凶人作恶都差不得多少,只是那些凶人作恶,往往一次便要牵连上百条性命,轰动一地。
而这种无头公案却因为大秦疆域广大,这一个一个错落分布下去,才显得不大起眼,虽然有名捕往来纠察,可也总有漏网之鱼。
那书生目送黑衣剑客远远去了,踱步走到那茶肆掌柜处,放下了一锭银子,然后又向在座诸多行人数度抱拳行礼,满脸歉意,这才转身离开。
不像是刚刚那剑客那样骑马,而是腾身而起,露了一手上好的轻功,几个闪身便已经在数十丈之外,引得茶摊上惊呼出声。
田志德心中更是震动,他武功虽差,见识不低,这种轻功若是再上一层楼,便能够算得上是腾空御风的中三品手段,而那青年却不过只是二十岁出头年纪,将来入中三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想到自己,不免黯然神伤。
等到那书生离开,众多老江湖才彻底松了口气,一时间连凉茶顾不得吃,草草放下些铜板儿在桌上,顶着初秋毒辣的日头,各自奔走离开,就连掌柜的都准备收拾东西,这几日换个地方开摊。
田志德回过神来,也不敢多做停留,和旁边的师弟说了两句之后,便伸手去推那位大白天就半醉在桌上的老醉鬼,好不容易才把这刘陵叫醒过来,第一时间竟然也只是提着酒壶往嘴里倒,叫两名费家武馆出身的武者心里面一阵急躁。
费永林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喊了一声刘老,等那老人迷迷糊糊转过头来,便急急将刚才那事情说给他听,刘陵听完,却只是摆了摆手,笑道:
“若是真有歹意,此时已经来不及啦,若是你们多想,又是自找烦恼,生死本就是命数,何必如此急躁?”
“不如喝酒,不如喝酒,哈哈…”
费永林急得几乎跳脚。
却听到了那边同行的老迈文士道了一声说的好,一手提着了一个酒坛子,隔着颇远,两三步就走到了桌旁,田志德几乎以为自己是花了眼睛,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再看时候,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随手将桌上原本盛凉茶的茶碗倒干净,倾倒了酒坛中酒水,两人酒碗轻碰一下,竟然只在这里畅快喝起酒来。
不片刻就连开茶肆的掌柜的都带着东西走了,王安风给了些银子,让留下了这一张桌子,四条长板凳,两个老人就在这地方对饮。
刘陵本就好酒,此时喝起来更有几分豪气,一口气将足足一碗酒水都灌下肚去,老脸上浮现一阵红晕,呼出口气来,道一声爽快。
离弃道却面不改色,只是喝酒,随口道:
“你果真是喜欢喝酒。”
刘陵大笑,道:“老哥难道不喜欢?”
离弃道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道:“喜欢倒也喜欢,只是许久没有人陪着喝,一个人难免有些无趣,今日主要是天上日头太毒,若是赶路,不如喝酒。”
刘陵微怔,他不知离弃道武功,只当是和自己一般的年迈老者,再看看旁边着急的两名武者,不免就从这话里品出来了泼天的胆量和豪气,大笑道:
“天下喝酒的理由许多,大多为名为利,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学到了学到了,老哥你所说确有道理,一人喝酒着实无趣得紧,喝酒没有菜可以,但还是要有人陪着才行啊。”
“不过这天底下这般多的人,竟找不到几个能陪你喝酒的?”
离弃道耸肩道:“找不到。”
他端起酒碗,看着酒液上涟漪,随意道:
“我活了这般大的年纪,陪我喝酒的人许多已经不在这世上,还活着的不多,当年有一个酒量最差却最喜欢喝酒的老家伙倒是还活着,却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一起喝过酒了。”
刘陵果然是个懂酒也爱酒的人,喝一口酒,微笑道:
“是因为酒量差?”
离弃道道:“他后来酒量已经不差。”
“那又是为何?”
离弃道笑一声,仰脖喝下碗里酒液,懒得隐瞒,也不点破,道:
“他在天京,我在江湖,他的位置实在是越来越高了,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最高,算得上是高不可攀,自然没法子一起喝酒。”
刘陵喝下酒去,遗憾道:
“那他一定既没有朋友,也没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