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前,天刚刚亮的时候。
不紧不慢的走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叶雪涯的脚步停在了沉寂的大门之外。
曾经哪怕深夜中也繁华无比、热闹喧嚣的府邸,此刻一片冷清,那些往来的仆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大门敞开着。
任人来去。
“真冷清啊。”
叶雪涯轻声叹息,敲了敲身旁的门:“请问将军在家么?”
无人回应,她迈步向前,如恶客那样不请自入。
环顾着周遭华美的一切,专注的欣赏,不论是第几次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和美丽。
就这样,步步向前,一直来到了空旷的海滩之上。
往昔那样青春靓丽的美景,在这里嬉闹的漂亮女孩儿们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静寂。
在唯一一盏亮着的灯光和遮阳伞下面上,那个男人坐在摇椅上,静静的眺望着海湾另一头的城市,凝视着被烧红的天空。
就好像欣赏着什么样的绝景一样。
“请问有啤酒吗?”
将军无所谓的挥手,“喝惯了味道都差不多。”
“哦吼,那我就随便拿啦。”
叶雪涯眉开眼笑,拿了两罐出来之后,坐在了将军旁边的椅子上。
同他一起端详远方的战场。
“坐在这个角度看,京都果然特别美啊。”她扯开了啤酒的拉环,啧啧感慨:“有权有势真好,独享好风景。”
将军抬起手,弹了弹雪茄的灰,“骑马的那个小鬼,是东夏的?我记得,上次他好像跟你一起来过。”
“啊,原照么?是啊。”叶雪涯颔首,“小鬼的长大只需要一瞬间啊,他家里的老头儿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吧?”
“完全成为了背景板,变成用来衬托的配角,有什么可欣喜的么?”
将军嗤笑,“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战争中不论有多少光彩的英雄,最终一切只却能成就一个。其余的人泯然于众,或者,死葬荒野。”
“这就不一样了啊,将军。”
叶雪涯摇头:“对于原家而言,死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不能轰轰烈烈,死的时候时候又默默无闻。
那群家伙并不在乎取得的成果,却对过程和方式的比任何人更加执着。那个小鬼不是为了出风头或者是出人头地而去的,他只是想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哪怕为此而死,他也不会可惜。”
“听起来容易死的早。”
“所以作为长辈,才要耐心引导啊。”
叶雪涯笑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忽然开口发问:“将军阁下,牺牲了十万人,为了自由…可这真的值得么?”
“这不正是自由的价值所在么?”
将军平静的回答:“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漫长的沉默里,叶雪涯仰头,把一罐啤酒喝完,擦了擦嘴,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另一罐,只是感慨:“当初白冠王没有让你当上谱系之主,可能还真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啊。”
将军没有回答。
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天空的尽头。
伴随着灭绝之光的降下,笼罩瀛洲的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运行失常,令瀛洲的上空渐渐浮现一道无形的裂痕…
“还有八个小时,五常临时会议就要开始了,阁下。”
叶雪涯说:“为了针对诸界之战,接下来天文会和各大谱系一定会将现境内的所有不安因素全部扫除…”
她说:“如果让人知道将军不惜和黄金黎明联合在一起,故意引发混种暴乱,意图击溃瀛洲框架,导致费尔巴哈事件重演,只为了逃出枷锁的话,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
“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将军漠然的回答。
他能够感受到瀛洲谱系施加在自己天命之上的重力正在缓缓消散,很快,束缚在鹰神之上的枷锁就将彻底溃散。
他将得到自由。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不在乎。
除了自由,他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其实,没必要这样。”叶雪涯忽然说,“我倒是有另一个提议。”
将军缓缓回过头,端详着她的面孔,忍不住嗤笑:“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提议?”
叶雪涯耸肩,“因为你不一定走得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瀛洲天空之上传来无声的震颤。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将军所期冀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展露出现境之外的无尽之海。
可在那裂隙之后,无尽的海洋中,却骤然有一道狂乱的电光亮起。
没有任何雷鸣扩散。
宛如幻觉那样。
只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浮现。
“人越老,就越是喜欢记仇的,将军大人。”叶雪涯露出微笑:“上次你当着玄鸟的面欺负小孩儿,可是已经被他狠狠记住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在无尽之海,万丈狂澜骤然平复,大海在瞬间宁静无比,平滑的像是镜子一样。
在那个人的脚下。
寂静突如其来。
将军缓缓抬起眼瞳,碧绿的眼眸里,肃冷的杀意迸发。
叶雪涯将第二罐啤酒拉开,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感受着漫长的放线之后终于能够收网的安心和愉悦感。
“我来为您介绍一下如何?”
她说,“那位守在您自由之门后面的大叔,就是亚洲区这个月轮值的现境守护,赫赫有名的天罚代行者。
同时,也是您的头号黑子,有十九个小号每天在推上骂您,总共被您拉黑了十七次的网络毒瘤。”
伴随着她的话语,有威严瑞兽的轮廓浮现,双眸抬起,迸射出冷厉的光焰。
“…这就是麒麟?”将军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喜欢便宜酒啊。”
“我也不喜欢老人。”
来者低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修长的八角铁鞭,“打起来不太有成就感啊…”
那一瞬间,海洋之上的阴云,轰然破碎。
浩瀚的烈光照落,照亮了中年人鬓边早衰的白发,可那发亮的并不是太阳,而是浩荡到仿佛没有穷尽的…雷霆之光!
无数酷烈的雷霆化为海洋。
十方山河·光明遍满 符残光。
——东夏第一·符残光!
当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所创造出的化身被斩杀殆尽。
愈使在黑暗中的面目里浮现震怒的光芒,无数嘴唇自褴褛的斗篷之下开启,无声狂啸。于是,就在远方,无数纠缠的巨大手臂之间,至福乐土的大门后传来了无数嘶鸣和咆哮声。
地狱剧震,漆黑的潮水涌动着,再度向着现境上浮…
不惜代价的投入力量。
可就在那一瞬,大地之上,浮现无数碎裂的霜华。
“差不多了。”
柳东黎放下了望远镜:“天凉了,愈使集团也该破产了。”
伴随着柳东黎的话语,在他身后的残缺身影抬起双手,向着前方的入口,奋力握紧。
阴云剧震,无数苍白的冰晶从其中浮现,将传送门笼罩在内,紧接着,来自神话之中的极寒在这瞬间降临。
霜雹之灾,从天而降!
极寒的冻气将云层之中的水分冻结为刀剑一样的霜雹,原本稀疏的薄雨都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伴随着全力展开的神迹刻印,向着正中骤然收缩。千万道霜色的光华在飓风中收束,化为足以称之为天灾的凄白龙卷。
转瞬间,便将至福乐土的桥梁吞没其中。
此刻每一颗霜雹都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十灾的全力催发,在将万物冻灭的冷酷神意之中,降下毁灭。
那诚然是足以毁灭一整个城市的力量,此刻伴随着使用者不计代价的展开,只是弹指间,就将无数拉扯在一起的庞大手臂撕裂,斩碎,自霜风龙卷中寸寸剐断,直至再渺小的碎片也在恐怖的低温中冻结,撕裂,不断的碰撞,化为肉眼难见的冰晶尘埃。
当霜雹灾的龙卷轰然消散的瞬间,劳伦斯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呕出的冻结的血。
此刻的他,早已经…四分五裂!
倒不如说,在被人碎尸万段之后,又重新拼好了,用冰晶强行补全了失去的肢体,然后将身躯的裂口再度冻结在一处。
千疮百孔,偏偏又保持着完整。
柳东黎伸手,拔出注射器,将来从技术部中掠得的珍贵药剂注入了他的脖颈,令濒死的躯壳再度焕发出一缕生机。
“撑住点,我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劳伦斯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残缺的手指伸入怀中,取出了烟盒,可里面的烟卷也已经被冻的粉碎。
柳东黎摸了摸口袋,将自己的那包丢给他,还送了一个打火机:“少抽点吧,肺都只剩下一半了。”
劳伦斯歪头,颤抖的手指将烟卷点燃,深吸,些许的暖意涌入肺腑,令那冻结的心脏好像也再度跳动起来了一样。
“就知道你他妈救我准没好事儿…”
他艰难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远方降下的辉光,神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和天文会的人联手。”
柳东黎笑了起来:“怎么?要肃反锄奸么?”
“下次再说吧。他干得不错,总要让他继续做完…”
劳伦斯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叹息,“可你呢?你又要跑了?跟我回迦南吧,柳东黎,佩伦先生在等你回去。”
“我就算了,当了这么多年天文会的走狗,回去之后和老头儿没什么共同语言了啊。”
柳东黎挠了挠头,无奈耸肩:“都三十多了,没了工作就回去啃老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劳伦斯没有再劝,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那你走吧。”他说,“我累了,不送你了。”
“谢啦,劳伦斯。”
柳东黎挥手道别,“下次大概还要再麻烦你了。”
他转过身,向着前方的废墟走去。
可身后却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柳东黎…”那个依靠在废墟中的男人抬起眼睛,沙哑的问:“你真的是为了拯救丹波内圈而来的么?”
沉默里,柳东黎没有说话。
只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远方那庄严的辉光,凝视着那个行走在大地上的身影。
像是英雄一样。
那正是他曾经所憧憬,用尽一切努力,所想要成为的模样。
只可惜,曾经的菲尼克斯,早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费尔巴哈公馆,和他想要救助的那些人死在了一起。
从那之后,徘徊在大地之上的,就只剩下了亡魂。
“当然不是啊,劳伦斯。”
柳东黎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向前:“我是为了我自己。”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复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