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晚辈给长辈拜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天地君亲师,君臣关系排在亲缘关系之前,也就是说真正算起来,太康天子是上,叶晟是下,拜年也应该是叶晟去宫里给天子拜年。
但是叶老头已经十几年没有怎么出家门,也十几年没有理会人情世故了。
听到天子这么说,叶老头愣了愣,苦战道:“陛下可折煞老臣了。”
天子微微一笑,低眉道:“老公爷,外面可冷,朕想进国公府讨一杯酒喝暖暖身子。”
叶晟立刻让开了一条路,微微低头:“陛下请进。”
叶晟引路,不过叶老头很注意规矩,一直落后天子半个身位,没有半点逾越。
整个京城里,最让李信佩服的,就是这个叶老头了。
叶家两代人,叶鸣谨慎而且有脑子,叶茂力壮,勇武过人,但是陈国公叶晟,就是叶鸣与叶茂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加强版,这个老头不仅打仗凶狠,在头脑方面也不输与任何人。
有时候甚至还要强过李信一些。
在叶晟的带领下,天子走到了叶老头的小院子里,叶晟把天子引到屋子里,然后亲手给他搬了把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臣这里有些简陋,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天子左右看了看,皱眉道:“老公爷是大晋功劳至重之人,陈国公府也是永乐坊里数一数二的豪宅,怎么老公爷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说到这里,天子四下看了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怎么大冬天的,府上也不给老公爷弄个火炉,莫非是叶家有什么不肖子孙,苛待了老公爷?”
叶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陛下多想了,我叶家的老四去了北边,老大跟他的儿子去西南替朝廷平叛去了,如今府上只剩叶茂的两个孩子在,那两个娃娃最大的一个刚会走路,哪里能苛待老臣?”
天子皱眉道:“那老公爷这里是?”
夏天用冰,冬天用碳,是京城里大户人家最基本的东西,不要说是陈国公府,就算是永乐坊里最次的一户人家,冬天每个院子里也是燃碳的,更何况是陈国公府这种顶级将门了。
老头子笑了笑,语气平顺。
“陛下应该也知道,老臣是出身宁陵的一个军户,老爹早早的去从军没了消息,小的时候老臣就在宁陵跟母亲长大,后来母亲也没了,老臣才从军入伍,小的时候什么苦楚也吃了,进了京城之后反倒过不惯富贵日子,而且京城的冬天也不算太冷,老臣就没有让他们燃炉子。”
叶老头的一辈子,可以说是传奇的一辈子,如果这个世界也有史记,他绝对可以进入《世家》一列,直到如今,他还依旧保持着年轻时候的生活习惯,身为大晋唯一的异姓国公的他,平日里穿粗布衣裳,自己在院子里耕田种地,夏不用冰冬不燃碳,除了爱喝烈酒吃肉以外,其他的生活习惯,与之前在宁陵耕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叶老头对着叶家人招呼了一下,开口道:“去,弄两个火炉过来,免得寒了陛下。”
很快,叶家人就搬了两个铜炉过来,痛苦里燃着红彤彤的炭火。
屋子里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天子与叶晟,各自坐在一个铜炉边上。
天子坐下来之后,感慨了一句:“老公爷是我大晋第一功臣,如今却依然过着黎庶的日子,传出去这永乐坊里不知道多少人,要羞得钻进地里去。”
叶晟眯着眼睛笑道:“个人有个人的乐处,老臣过这种日子,也是自得其乐。”
“这会儿已经快天黑了,陛下这个时候到弊府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吩咐?”
“也没有什么大事。”
天子这才想明白自己的来意,笑着说道:“有些事情,与老公爷商议商议。”
“陛下请说。”
天子笑呵呵的说道:“白日的时候,西南有军报传回了京城。”
听到这句话,叶晟来了兴致。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虽然最近三十多年困居京城,但是对于这些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西南那边有进展了?”
天子点了点头,开口道:“西南军报,靖安侯李信,出奇兵从狄道过阴平翻越了摩天岭,然后奇袭江油,涪城,大概在十余天之前,李信所部一举占领了绵竹。”
叶晟抚掌,哈哈笑道:“好一个李信,绵竹破了,西南平复也就不远了。”
“记得当初李…那位拿下绵竹之后,用了半年,就破了南蜀的国都,一举拿下了西南。”
叶晟本来想说李知节的,但是想起来平南军如今已经成了“反贼”,他就没有把李知节的全名说出来。
天子跟着笑了几声,开口道:“是老公爷教的好。”
“老臣可没有教他太多东西。”
叶老头想起一年没见的李信,颇为感慨的说道:“这小子很有灵性,是个有办法的人。”
天子点头道:“长安他确实心思很活泛。”
说话间,叶家的人已经奉上了茶,天子接过热茶,捧在手里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白发苍苍的叶晟。
“老公爷,朕今天来这里,一来是跟老公爷说一说西南战事,二来是有一件事,要跟老公爷请教。”
叶晟本来想低头喝茶,闻言把茶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微微低头:“陛下有事尽管说。”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老公爷,长安他翻越摩天岭,奇袭绵竹,如果西南平定,他有几成功劳?”
叶晟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回答道:“如果不考虑主将,西南的事长安最少有七八成功劳,但是主将是叶鸣,这功劳就要被叶鸣分去大部分。”
天子点了点头,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长安他,立功太多了…”
“朕身登帝位,是他的功劳,京城里将门能够削减家将,也是他的功劳。”
“如今平定西南,又是他的功劳。”
说到这里,天子缓缓站了起来,对着叶晟低头拱手。
“朕想请教老公爷,朕当何以对李长安?”
叶晟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的意思是?”
“老公爷也应该知道功高震主这句话。”
叶晟微微皱眉。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算是朝堂里的默契,背地里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却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更不要说是皇帝本人亲自说了。
天子低眉道:“朕很感念长安的恩德。半点也不想害他,请教老侯爷,朕应当如何做?”
叶晟长长的叹了口气。
“陛下,长安他没有坏心思。”
“朕也相信如今的长安,没有坏心思。”
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未来的李信可能就变了。
叶晟默然许久,最终低头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再次对着叶晟拱了拱手。
“等长安回京,朕需要老公爷帮忙,让长安离开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