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兴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这其中的危险在于,天子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与李信翻脸。
即便不翻脸,两个人之间的情分,多半也会打一些折扣。
但是李信动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犹豫,因为这个事情涉及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他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掐灭在萌芽之中。
无论付出各种代价,都要去做。
好在,太康天子与李信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各自后退了一小步,让这件事情在两边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事情勉强算是过去了,也可能是刚刚开始。
靖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永安门门口,李信迈步坐了上去,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与太康天子是在承德十七年的年底认识的,屈指一算,到现在已经有九年半时间了。
九年前的时候,他李信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卖炭郎,若不是运气好,可能连那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而那时候的魏王殿下,是一个有野心却没有门路,也不知道如何走下去的皇七子,只能在京城里想尽办法去尝试。
坦白来说,如果李信没有遇到太康天子,此时的他不可能能够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甚至脱贫致富可能也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在仰望平南侯府。
反过来说,当初的魏王殿下如果没有李信,这会儿也不太可能高坐帝位,可能仍旧在京城里做皇子,也可能是在姑苏城里,做一个被禁足的藩王。
九年前,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一拍即合的聚在一起,而是不断互相试探,最终达成同盟,然后一起历经生死,最终在承德十八年的腊月,一步登天。
近十年时间过去,天子已经记不清楚,那天晚上是谁不顾性命,骑着乌云马撞开了内宫宫门,定下了那场宫变的结局。
又是谁担着天大的干系,拉来了羽林卫与内卫,打进了一片素白的长乐宫。
一个人立了再大的功劳,也是不能一直挂在嘴上的,另一个世界的许攸便是最好的例子,因此这八年时间来,李信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情。
唯一一次他提起,是因为羽林卫里的那些老兄弟,不过惨遭拒绝。
但是到今天,这对近十年情分的君臣之间,终究有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大到清晰可见。
靖安侯爷坐在自己的玄黑色马车里,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城,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魏王殿下,看来咱们都已经长大了。”
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靖安侯爷的心情有些不好,一个人坐在后院的亭子下面喝酒。
仍旧是一身白衣的赵嘉,缓缓走了过来,径自坐在了李信对面,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情了?”
李信正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赵嘉,听到了声音之后,他才抬头看了赵嘉一眼,随即自嘲一笑:“小事情,跟一个朋友吵架了。”
赵嘉是个心很细的人,闻言脸色微变,试探性的问道:“…那个朋友?”
李信没有说话。
这个在西南待了五年的白衣书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苦笑道:“李长安你太不地道了,我跟着你混了这么些年,好容易要出去做官去了,你偏偏在这个时候,跟那位吵架,那我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说不定还没到任上,就被山贼给杀了。”
李信被他这么一搅和,心情好了一些,笑骂道:“哪里有这么严重,你该做你的官,就去做你的官,牵涉不到你的头上。”
赵嘉也是与李信开了句玩笑,见李信恢复正常之后,他端起酒杯与李信碰了一杯,笑着问道:“事出何因啊?”
李信喝下这杯酒,也没有瞒赵嘉的意思,直接开口说道。
“李兴来京城了。”
赵嘉皱了皱眉头。
他这五年在西南,并没有住在西南的核心锦城里,而是住在汉州府里,对于汉州府的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离开汉州府的时候,李兴逃跑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个南蜀的大殿下到了京城。
赵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那位…把李兴请进京城里来的?”
李信点了点头。
赵嘉苦笑道:“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坐下来想想办法,比如说让这个李兴在回去的路上死在山贼手里等等,侯爷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去跟…那位吵架吧?”
李信白了赵嘉一眼。
“我没有去跟他吵架。”
靖安侯爷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懒洋洋的说道:“我去把李兴给杀了。”
赵幼安目瞪口呆。
他愣愣的看着李信,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把李兴给杀了。”
李信见到赵嘉这个模样,笑眯眯的说道:“今天一大早去杀的,我亲自动的手,那件衣服上还染了李兴的血,我中午的时候还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幼安兄不记得了?”
说着,李信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有脱下来的朝服,笑呵呵的说道:“看到了没有,我刚从宫里回来。”
赵幼安瞠目结舌。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靖安侯爷一直是一个很大胆的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信可以大胆到这个地步!
皇帝请进京城里的人,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杀了?
杀了之后不仅没有跑路,还主动进宫去见了皇帝?
过了好一会儿,赵家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敬畏的看了一眼李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侯爷,我看我还是不要出去做官了。”
赵嘉苦着脸说道:“你这样打皇帝的脸面,我以后在朝堂里还怎么混下去?”
“我没有打他的脸。”
相比于赵嘉的战战兢兢,靖安侯爷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淡淡的说道:“我事先又不知道李兴是他请进京城里来的,李兴作为旧南蜀的皇族,又参与过刺杀先帝的事情,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反贼,本侯身为大晋臣子,替朝廷诛杀反贼,是分内之事。”
“有什么不对?”
赵嘉长叹了一口气:“侯爷,你这种明面上的说辞骗不了人。”
“爱信不信。”
靖安侯爷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他们信与不信,都得认这个说辞,难道要陛下告诉天下人,他完与曾经谋刺过先帝的反贼见面?”
李信所说的谋刺,是指李兴曾经指派过他的亲弟弟李复,进京刺杀承德天子。
这件事虽然是李兴借刀杀人,要铲除自己的弟弟,但是确确实实是他主谋,要刺杀先帝。
赵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白衣书生酒量不是很好,几杯酒下肚,便脸色有些发红,他长叹了一口气,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的感慨了一句。
“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