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公社。
平时在这个时候已经安静的街道,却是被火把照耀得明亮无比。
整个街道比赶场还热闹。
“都小心点,不要让火把碰着衣服了!”刘福旺不断扯起嗓子吼着毛手毛脚的社员,“打火把的,莫靠那么近…”
五千套工作服有多少?
装了整整一大解放汽车。
公路不通,从幸福公社到四队,还有好几里地呢。
在四队能行动的两百多口人全部出东西下,很快就从后面车厢把服装全部下了下来。
一些小孩子同样在做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给大打大火把照亮。
这些工作服,原本只是乱糟糟堆在县城制衣厂的仓库里面。
刘福旺跟严劲松两人整理了好几个小时,把坏的丢在一边,好的清点数量,然后胡乱塞入麻袋,最后更是由两人亲自扛着包搬上县城运输队的圆头解放卡车。
回来天就已经黑了。
一通喇叭,整个刘家坡能出动的人,全部出动了。
制衣厂这几天的忙,他们都看到了。
而且也听说刘春来发电报回来催着尽快送去的事儿,积极性自然就高了。
哪怕没有一分钱,也都是有着干劲。
大热的天,计划生育又严格,有婆娘没婆娘的,基本上都是在外面歇凉摆农门阵。
“谢师傅,辛苦了。”刘福旺接过谢高全递过来的两包红塔山,递了一包给司机谢军。
谢军也算是老司机了,二十七八岁的人,个子魁梧。
接过烟,一看是红塔山,脸上笑容更甚,“辛苦啥,倒是你们,把厂居然搞到公路不通的地方…”
他还真没见过这样建厂的。
刘福旺一脸尴尬,他当年干的事儿呢。
那时候就为了解决四队欠账问题。
何况,四队壮劳力这么多,有多少东搬不回去的?
没瞧着,这么大一卡车,很多人还空着手么!
“要不,去我家吃了夜饭再回去?”刘福旺邀请谢军,哪怕家里啥都没有。
“不了,明天还有任务,我得赶回去,晚上路不好走,开得慢。”谢军摇头拒绝了。
见到货都下完了,给严劲松几人打了招呼,就发动汽车,在发动机轰鸣声中,圆头解放汽车缓缓地驶入了黑暗中,留下的是公社街道在火把下的光亮跟嘈杂。
“人家书记办事,有好处,我这书记倒好,不仅要帮着办事,还是倒贴!”严劲松看着刘福旺,抱怨不已,见后者不吭声,转身准备回家。
走了几步,才扭头,对着刘福旺说道:“记着,你欠我300块零3角3了。”
“老严!”刘福旺喊住了准备回去的严劲松。
“累了一天,身上汗水就没干过,你有婆娘给你洗衣裳,老子还要自己洗呢!感谢的话就莫说了,尽快干出成绩来就是。”严劲松懒得听刘福旺的废话。
刘福旺追上去,把手里剩下的红塔山塞到了严劲松手里,“这不是看你在吕县长那摸的飞马都招待司机了嘛,怕你晚上没烟,难受。”
“…”严劲松一时间愣了。
这特么的!
多少年了?
从来只见刘福旺这不要碧莲的大队长打劫他,今天居然铁公鸡拔毛,给了他一包红塔山?
“明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不要算了。这可是从你那借的3块钱买的,烟你抽了,钱我还欠着…”刘福旺满脸不爽。
严劲松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果然,这货要从他的欠账中扣。
“老刘啊,别说你是大队长,哪怕是普通人,都应该要点碧莲的!记住,你今天借了我8块钱!”
说完,也不等刘福旺回答,就快步离开了这里。
“叔…”一直在旁边的杨翠花看着刘福旺,心情很沉重。
刘福旺为整个大队,欠了太多了。
而欠得最多的,就是四队。
不仅因为他也姓刘,更因为刘大队长管辖下,四队最穷。
“走吧,他们都回去了,你们一会儿还得去望山公社,那边下午就等着了…”刘福旺啥都没说,“不仅严书记,吕县长也想看着我们摘了这戴了几十年的穷帽子!”
“高全,这些一定要全部搬进屋里,不能受潮,也不能弄脏了…”
看着眼前堆成山的麻布袋,杨翠花严肃地向旁边的记分员谢高全交代。
谢高全点头,“翠花妹子,放心吧。大队长跟严书记费这么大力气弄回来,还不仅关系到咱们队,也关系到修路呢。”
“师父,这几天辛苦你了,一定要抓紧时间培训人,这些裤子都改出来…”
交待完谢高全,杨翠花又向胡定元交代。
胡定元这几天,吃饭是刘八爷家送来的,住的也是厂旁边的公房。
忙得家都没时间回。
“放心吧,等你们回来,新一批的,估计都能慢慢上手了。”谢高全这段时间干劲很足。
即使拿不到钱,这工钱也能抵上交提留呢,虽然国家的粮没法抵扣。
一天两块钱呢!
其实对那两块钱,谢高全已经看不上了。
这两天,四队里面的女孩跟其他队初中学历以上的女孩被招进了制衣厂,一共27个!
全部带出来,540啊!
那才是巨款。
“走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
刘福旺催促着杨翠花。
旁边,刘大春等人,已经扛上了装着改好裤子的麻布包,等着出发。
哪怕之前从公社把大包扛了回来,一包也就五十套服装,这点重量,对他们来说,并不重。
回来把从制衣厂运回来的丢在地上,又准备送到望山公社,从那里上船去山城。
睡觉跟吃饱饭讨婆娘比,哪样更重要?
“叔,不给春来带话么?”杨翠花问刘福旺。
叼着烟竿的刘福旺摇头,“赶紧吧,他电报催得急。我这也要回去了,明天要去五队开会呢…”
这会儿,已经十二点多了。
杨翠花直接转身,抓起一个大包,扛在了肩膀上,接着微弱的月光,跟刘大春等人再一次踏上了往望山公社的道路。
还在公房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们,目送着他们远去,久久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