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幽,为炎炎夏日带来了难得的一丝凉爽。
后宅庭院的凉亭中挂着个小灯笼,祝满枝四仰八叉的躺在竹席上,脑袋枕着蒲团,睡梦中睫毛微颤,脸颊上带着几分笑意。
宁玉合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闭目凝神听着周边动静。
嗡嗡嗡 树枝凌空扫过,烦人的蚊子当即四分五裂。
宁玉合慢条斯理的收起树枝,继续等待下一只蚊子。
深宅大院里的生活,本就是这么枯燥,不过这份枯燥,对于市井乡野之间日夜劳作的百姓,或者时时刻刻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宁玉合等了片刻,周边没有了蚊子的动静,睁开了双眸,偏头望向了黑洞洞的主屋。
许不令已经出去有一回儿了,现在想必正和太后…
宁玉合哪怕已经出家当了道姑,想起自己徒弟和高高在上的太后现在的模样,脸上还是一红,觉得十分别扭,有点为虎作伥的感觉。
不过令儿是个真君子,肯定不是贪图的太后的美色,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
宁玉合轻轻吸了口气,打消那些有坏道心的念头,稍微琢磨,又想起了上次遇到伏击的事儿。
那舍身忘己的一跃,至今还回荡在脑海。
宁玉合哪怕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自己确实很感动,两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出家,若是没有收为徒弟,恐怕她真的会从此死心塌地的喜欢上那个男人,武艺高强、风华绝代、温文儒雅、侠义心肠,她凭什么不喜欢呢。
现在只能说可惜吧,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生不逢时怨不得谁。如今成为师徒也挺好,至少彼此还是最亲近的人。
不过…
宁玉合轻轻蹙眉,望向许不令的屋子,有些纠结。
上次情急之下,用肚兜给许不令包扎,事后被打岔,忘记取回来,等反应过来后,再去要就不好意思了。
她这几天仔细观察,没发现许不令丢了肚兜,也没见许不令把肚兜还回来。
可能令儿也是不好意思吧…
宁玉合也只能这般做想,肚兜总不能一直放在徒弟手上,可该怎么拿回来呢…令儿是不是等着我偷偷拿回去…
想到这里,宁玉合觉得大有可能,双方都不好开口,她暗中偷偷拿回去,许不令发现后便明白了,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不打招呼跑进别人房间,这个倒是没什么,满枝天天拿着扫帚打扫,令儿的屋子也打扫过,令儿也没有说满枝,还挺高兴来着…
宁玉合又不是去偷东西,自然问心无愧,稍微思索了下,便从庭院角落拿了个鸡毛毯子,走进了许不令的睡房。
许不令的睡房陈设很简单,除开必要的几样家具,就只剩下柜子里的衣服,满满当当全是陆姨亲手缝制的。
宁玉合拿着鸡毛毯子到处清扫,稍微找了两圈儿,柜子里放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没有肚兜的踪影。
瞧见一大堆胭脂水粉,宁玉合也不奇怪,她经常瞧见许不令送陆夫人和满枝胭脂水粉,还送过她,只是小礼物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睡房没找到,宁玉合便来到了隔壁的书房,书房陈设更加简单,就两个兵器架和一张书桌,一目了然。
宁玉合前后打量了一圈儿,书桌的笔筒上靠着个布娃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咦?”
宁玉合有点疑惑,按理说应该放在她很容易发现的地方才对,怎么可能藏得找不到,也没见令儿扔了,莫非偷偷扔了或者带在身上?
念及此处,宁玉合温婉的脸颊便红了下,暗暗啐了一口,心想:怎么可能,令儿随身带着她的肚兜作甚,当手帕也不合适呀…
漫无目的清扫了几次后,宁玉合思索了下,忽然想起祝满枝还在家里,会不会是怕满枝看到了误会?
满枝武艺差劲的很,不想让她看到,那…
宁玉合抬眼望向了房梁,房梁高两丈左右,满枝肯定够不着,搭梯子也没处靠的。
飒——
衣袍破风声响起。
宁玉合踩在墙上接力,身体轻盈如风拔地而起,单手扣住了房梁抬眼一瞧。
果不其然!
房梁上面放着个木匣子,看形状是放玉佩、玉簪之类物件的,不是很大,上面没有灰尘,应该是最近才动过。
宁玉合把匣子拿起来落回地面,走到书桌前打开,却见匣子里面装的东西挺多——一根玉簪,她送的平安无事牌,一张纸条,一张宣纸,还有…几块五颜六色的布料?
宁玉合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几块叠在一起的布料很眼熟,像是女子的肚兜。
宁玉合眸子里显出异样神色,睫毛轻颤,犹豫稍许,先拿起了那张小纸条:
‘许公子,离开的仓促,忘记和你说了一件事,若是解毒的法子有用,你欠钟离楚楚一条命,以后记得找她道个谢。
这些酒扔了可惜,便宜你了。
最后,祝满枝是我的知己,若是敢欺负她,你我不死不休。
永别。’
宁清夜的笔迹。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这短短的几句话看起来,清夜好像很生气,似乎要和令儿绝交,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稍微沉默片刻,宁玉合放下纸条,拿起了一块布料,打开一看——是一块白手帕。
宁玉合悄悄松了口气,可马上又发现,白手帕上面有几点梅花,好像是血迹。
宁玉合顿时回过神来,急忙把手帕丢进了匣子里,呼吸起伏,脸色涨红。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了,肯定是太后的…
稍微缓了片刻,宁玉合抿着嘴,拿起另一块布团看了看——金灿灿的两条鲤鱼。
“荷花藏鲤…”
瞧见了方才的手帕,再看到这件肚兜,宁玉合反倒不奇怪了,打量几眼后便放下,拿起了另一件——还是肚兜,不过上面绣的是牡丹花。
宁玉合轻轻蹙眉,仔细想了下,好像在陆夫人身上见过类似的…
宁玉合满眼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令儿竟然和陆夫人也…
不过震惊了片刻,宁玉合又微微蹙眉——她其实从陆夫人的言谈举止中,看得出陆夫人喜欢令儿,令儿对陆夫人更是无微不至。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又没有什么血缘,只是口头叫一声‘姨’。其实真要改嫁,也算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儿,不该奇怪的…
稍微吸了口气,宁玉合拿起最后一块小布团儿,心里无数次祈求‘不要不要…’,可残酷的现实,还是把她的梦境击碎了。
看着白色肚兜上面的莲花图案,宁玉合眼神再也压抑不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痛心。许不令守正君子的形象,在心目中一瞬间崩碎。
宁玉合呼吸急促,死死捏着自己的肚兜,疯狂的寻找着借口,哪怕很牵强…
不好还给她,又没地方放,所以和心爱女子的物件放在了一起…
无事牌不也在这里吗,只是存放私人物件的地方罢了…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的…
宁玉合抿了抿嘴,稍稍放松了些,放下肚兜,把目光移向了最后一张宣纸。
房屋里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响起了纸张展开的声响。
之后便彻底寂静下来,连呼吸似乎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