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从云的大军停留在正阳,正好趁机好好休息几日。
东面的消息也看是不是传来,多数都是些捷报,唯一的不顺就是寿州的攻城战。
官家起初以为攻城不顺是李谷的问题,为此还责备过李谷,认为他懈怠不前,攻城没有尽力。
如今自己真到了寿州城下,攻城的主力还是李继勋带的一万多虎捷军,加上各州丁夫百姓,寿州依旧固若金汤,连攻不下,这才有些明白李谷当初的难。
真的不是李谷不努力,实在是寿州那地方太难打了。
不过不如意的只是寿州的战事,在其它地方,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到三月下旬,军中来了个老熟人,居然是之前见过的年轻官员卢多逊。
见面之后卢多逊主动热情的打招呼:“多日不见,史节帅又屡立奇功,如今身居高位,实在令在下佩服。正阳那一战我就跟在官家身边,节帅真是不拘古法,用兵如神。”
史从云听出了他话里吹捧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有人吹自己,哪能不高兴:“特使过誉了,只是打了场微不足道的小战,倒是像卢特使这样御前走动,能入官家法眼,才是某期盼的。”
两人寒暄几句后,卢多逊一面跟着他往大营里走,一面说起正事。
“这次来带来了官家的旨意,官家让节帅率军走盛唐,去攻取舒州。”
“舒州”史从云沉吟一会下,点点头,舒州他知道啊,在大别山脚下,不是什么要地,也不是坚城,他只是心里觉得不值得,觉得应该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打寿州和庐州,别去管那些地方。
不过这既是官家下的令,他也不敢反对,连点头道:“某这就动身。”
随后又招呼到:“来人,摆酒设宴,某要好好招待卢特使。”
卢多逊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上次见面史从云还只是都指挥使,对他恭敬礼遇可以理解,如今史从云可是节度使了,依旧对他恭敬礼貌,这在武将中几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间对史从云好感大增。
史从云则是想,这些官员平时都是御前走动的,消息灵通,信息来源广,结交他们对自己肯定大有好处,也就收起脾气,好好款待。
等到酒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史从云开始不经意的打听起来:“卢特使在东面想必也很忙吧,那边的战打得那么多,特使又是帮官家做事的人,日理万机只怕难免。”
“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忙,大事都是李相公和王相公操劳,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卢多逊放下酒杯道:“这两天寿州周边出了不少士兵抢掠周边百姓的事,为这件事李相公忙得焦头烂额。”
史从云点点头,眉头皱起来:“官家还在呢,他们这么大胆?各军都使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么。”
卢多逊摇头,“节帅有所不知,围攻寿州的军队禁军只是少数,还有数万各地征发的乡兵和民夫,乡兵不好管,禁军有胆子,凑在一块就乱象丛生。”
乡兵是要自己带装备和粮食为国家打仗的,训练跟不上,纪律性就更不用说了。
“另外就是阆州防御使赵晁做出件令官家也气恼的事,当初节帅在正阳大败贼众,李重进,史彦超都率兵追击,最终俘获伪唐军三千余人,都交给赵晁看守”
卢多逊摇摇头,“那赵晁以前就以收受贿赂出名,打仗不见他有多厉害,却在一夜之间把三千多人的伪唐降兵降将给杀了。”
史从云听到这也震惊了。
“官家又荡平四海,一统天下的志向,所以做法上也比较宽厚,尽量把天下人都当成自己的子民。
在高平就放了一批河东人,还没赐给他们布匹让他们回家。
当初节帅在关中俘虏的近万蜀军,官家都下令愿意为大周效力的留下,想要回乡的尽数放归,这两年积累下来得了不少名声拥戴,怎想那赵晁一夜杀三千多人,把这些名声都败光了。”
“官家不处置他。”史从云震惊的问。
“他是赵氏宗族,所以官家没有追究”卢多逊放低声音道。
史从云明白过来,大概是看在赵匡和赵宏殷的份上官家没处理赵晁吧。
心里对赵晁也有些说不出的厌恶 第二天,史从云送走卢多逊,带着大军开始往南进军,准备去盛唐,然后再沿着大别山山麓新军,到达舒州。
别的到时好说,舒州也不是什么金城汤池,比起寿州肯定好打多了,而且那里不重要,驻扎的士兵说不定很少,大军一到直接投降也说不准。
可关键是要走山路就很烦,习惯了淮南的平原,一想到要去那种望山跑死马的地方,史从云顿时觉得脚软。
卢多逊也向他透露一些消息,官家这次不只派出他去打舒州,同时还派出各路兵马去攻取周边州县。
其中人马最多的一支是赵匡率领的大军去攻打清流关附近的皇甫晖和姚凤部。
史从云心里虽然不希望赵匡成功建功立业,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老赵是有本事的,他出马十有八九能够搞定 之后又是漫长的行军,从正阳到盛唐路比较好走,都是平原,再往南面就不能走直路了,大别山横亘盛唐和舒州之间,只能绕道而行。
三月末,史从云还在行军路上,东面就接连传来大捷的消息。
带来的人是保证大军和官家之间联系传令兵。
根据他的话,皇甫晖等率部在山下列阵,赵匡分兵一路为前锋与其交战。
赵匡自己则带着部队绕过山后,从后面偷袭南唐军。
皇甫晖大惊,军队混乱溃败,他率领部队进入滁州城,准备断掉桥梁守城。
赵匡率部立即渡河到滁州城下。
皇甫晖眼见部队混乱来不及全部退入城中,就给赵匡传话:“人各为其主的,希望能公平的和你列阵对战。”
赵匡居然答应这个请求。
皇甫晖率部在城外列阵,赵匡抱着马脖子,把身体藏在马肚子下,单枪匹马冲入南唐军阵,用手中的兵器击中皇甫晖头部,令其跌落马下。
又高声喊:“我只杀皇甫晖,其他人等都无关!”
南唐军抵挡不住,皇甫晖连同姚凤一起被生擒,清流关后方的滁州也被顺利攻克。
史从云心里感慨,不愧是赵匡,不打仗的还时候还好,自己还能从暗地里想方设法把他按下去,上了战场他瞬间就亮眼起来了。
自己还在路上没到达,舒州,那边赵匡已经攻下清流关,拿下滁州,歼敌上万,进驻六合。
另外官家还派出韩令坤领兵攻取扬州,具体战果如何不知道,总之淮南局势,周军一路凯凯哥,南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接连的胜利连史从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在正阳南面打得太漂亮,导致历史大势都改变了,按理来说没那么快啊。
人太优秀也是种烦恼,烦得他头大。
数日之后,他才在盛唐补给,让邵季为前锋,率军离开两日,自己的中军跟进离开盛唐不到百里,南面传来消息,舒州投降了!
这让正集结大军,气势汹汹要去打舒的史从云很尴尬。
几日之后,西北面来消息,光州也投降了。
接着,韩令坤率兵攻入扬州,拿下南唐国的东都,之后向东攻下泰州。
官家又分兵打下和南唐国一江之隔的和州。
史从云不知道南唐国主是这么想的,要是他肯定睡不着,都城对面隔着江就能看到周国大军。
淮南的光州、舒州、盛唐、定远、滁州、和州、六合、扬州、泰州等地已尽数落入周军之手,大半淮南都是周朝土地了。
巧合的是,史从云仔细回顾这场大战,打到现在最大的两场胜仗是两个后起之秀打的。
大局面上,南唐面对周国进攻派出两支数量超过两万的援军。
一支在西,走盛唐北上支援寿州,刘彦贞、成师朗等率军。
一支在东,走定远北上支援寿州,皇甫晖、姚凤等率军。
结果西面的刘彦贞大军被史从云击败,东面的皇甫晖大军被赵匡击败,南唐增援断绝,后周就有空挡攻城略地。
突然史从云心里有一种明悟,或许老赵才是他最该注意的人,而不是李重进。
之后的日子里,一连串的胜利,每天不停来的捷报接二连三,连史从云都忍不住生出“南唐要完”的想法来。
史从云派人去叫住前锋邵季不要南进,随后让罗彦环率兵去接管舒州。
在众人之中,罗彦环是少数比较在乎自己名声,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这样的人派他去可能不会干出什么天愤人怨的事情来,史从云更放心些。
而控鹤左厢的大军主力就停在盛唐。
晚上,史从云站河边,看着淮南辽原野心想这仗打得也太狠了,南唐似乎完全顶不住,被夜风一吹,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寿州和庐州还在南唐手中呢,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无论如何,没他什么事也算不错,至少得悠闲度日,当战地旅游了 寿州城外,火光冲天,空气中飘着一股子恶臭混合着肉烤焦的味道,弥漫数里之远,闻起来十分恶心,令人作呕。
符皇后用手帕捂着口鼻,站在大帐河边,远远看着城下的惨烈,视线近处是茂盛的芦苇丛,尽头则是在黑烟中若隐若现,点点火光闪烁的寿州城。
从昨天起,官家已经发了好几次火,因为寿州城迟迟攻不下来。
从去年十二月李谷兵围寿州开始,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寿州依旧没打下来。
官家本就是个易怒的人,为做大事一直压抑自己的脾气,这其中也有她劝阻的功劳,可如今各路报捷,偏偏寿州的功臣毫无进展,脾气也压抑不住,把李继勋等人大骂一顿。
责令他们攻下寿州城。
偏偏这时候又发生一件令官家火大的事,南唐国主害怕了,送来国书表示愿意割让长江北面的诸州,同时向大周每年缴纳金银财帛,祈求周国能罢兵言和。
信里南唐国主自称皇帝,称官家为他的哥哥,
官家对此置之不理,真正让官家火大的是有不少蜀国士兵当初投降了大周,官家将他们安排去淮河上游戍守,结果其中一百五十多人,才到淮河边上就叛变投降对岸的南唐。
南唐为向大周示好,又将这一百多名蜀兵送回来,官家龙颜大怒,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斩。
原本就因寿州打不下来正生气的官家经历此事后更是愤怒不已。
下令强攻,李继勋没办法,禁军士兵早打怕了,只能赶着乡兵去四面攻城,刘仁赡准备充分,用桐油火油把城脚下变成人间地狱,众多大周士兵惨死,寿州城下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人肉的焦臭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黑色浓烟笼罩寿州城,接连几日都没散去。
官家又是愤怒,又是对刘仁赡无可奈何,只能让民夫继续在寿州城下建造大量攻城器械,将寿州死死围困。
好在其它各地捷报频传,赵匡更是作战神勇,屡立奇功,才让官家心里舒坦些。
符后叹口气,因为官家烦躁,事情繁忙,根本没时间和她独处,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而且这些日子来,官家越来越嫌她在前线碍手碍脚,委婉的提过两次让她回大梁去。
她本想无论如何也不走的,可是有些心虚,那日子在正阳南面她终于见到了早想见一面的史从云,可见面的场合和情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令她心惊胆战。
那年轻人居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看得她心头惊惧,女人向来敏锐,她当时就察觉了。
十六七的少年这样看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十有八九是什么说不出口的龌龊事吧,每次想起她又是脸红心跳又是害怕。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年轻人!她可是当朝皇后!
符后觉得他那样看也就罢了,他想些什么随他去吧,反正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着。
符皇后最怕的是官家察觉了这件事,并且因此厌恶她,特别是之后史从云明明立功,却被弃置在正阳不许他随驾到寿州,官家这样的安排更是令她心惊肉跳,心神不宁。
官家不会真注意到了吧?
越想她越发觉得心神不宁,不敢违逆官家,因为心虚,即便不是她的错,官家如果在意,事情就说不清了。
最终,她无奈的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家让她回去,她就乖乖回大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