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王宫中。
后妃们都挤在大殿里哭成一团。
高豫没到八州之地前,身下的子嗣都死于战乱,在太原府住下之后,也仅仅得了一个儿子,如今不过十二岁。
高豫御驾亲征时,吩咐重臣辅佐太子,但太子年纪小加上性情软弱,听说皇城大乱之后,一下子陷入慌乱之中,不可能在危急时刻主持大局。
只等到高豫回城,太子看到狼狈不堪的父皇,稚嫩的脸上只剩下了恐惧。
高豫对上儿子的目光,就知晓再也没有高氏一族的子弟能帮他支撑,他倒了,高氏王朝最后的火焰也会熄灭。
于是他下令将所有后妃和皇子都送入一个大殿里,若是齐人破城,所有人一起赴死,不要给齐人侮辱他们的机会。
高豫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光。
宋羡和杜琢的兵马日夜不停地攻城,不给他们留半点喘息的机会。
高豫想过这两人可能会因为抢功而互相防备,兴许他还能加以利用,没想到他们直到太原府城楼下,才会如此…
争先恐后地急着来取他的人头。
“陛下,”内侍慌忙进殿道,“齐人开始撞城门了,您带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出宫去吧…”
想到外面的战势,高豫耳边仿佛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出宫之后又能如何?”
内侍低声道:“您乔装打扮一番,混入人群中,设法从西门出太原府,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高豫忽然笑起来:“哈哈哈,青山?哪里还有青山?早就耗尽了。十九年,苟延残喘在这里,说是要蓄力对付齐人…其实朕心中清楚的很,你们心里早就认定齐人会攻入这里,高氏王朝很快就会覆灭。”
人心如此,还提什么青山?
就算侥幸逃走,也会被齐人追上,换来的是更多的侮辱和折磨。
高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龙袍,手中握着先帝传给他宝剑,就这样端正地坐在龙椅上。
“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重重的撞击声持续了许久。
偌大的城门终于支撑不住轰然打开。
“进城,擒拿伪王为广阳王爷报仇。”
“杀。”
将士们推开塞车,用城门口涌入太原府。
费了一日多的功夫,终于打破了伪王最后一道屏障。
城外。
杜琢意外地看向宋羡,宋羡没有急着带兵入城,反而停下了脚步。
杜琢道:“城内兵马不多了,就算伪王想要躲藏,也能很快将他翻出来。”
宋羡点点头:“不要让他跑了。”
杜琢惊奇,宋羡这口气怎么听起来有些怪异?
宋羡道:“太原府交给杜节度使了,我现在就带着人马离开。”
杜琢的预感被证实,他指了指城门:“被攻破了,你不去擒拿伪王?费不了太多时间,顶多一两个时辰,将整个太原府整饬好,也不过半日,半日后你再…”
“我等不及了,”宋羡道,“我们已经花了太多功夫。”
杜琢一口怨气冲上鼻孔,这一仗他不说出生入死,也连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自认为打得颇为痛快,到宋羡嘴里却这般不堪入目?
宋羡道:“我立即就带轻骑离开。”再等到抓住了伪王,还要整饬队伍,想一想良辰要面对萧兴宗,他就心急如焚,别说半日,就连一刻他都不能再等。
杜琢道:“你确定不进城擒王?”
宋羡摇头,果断转身吩咐常安:“我们即刻出发。”
常安去传令,不消片刻功夫宋羡已经带着骑兵北上而去。
杜琢望着宋羡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看打仗那阵势,还当这人为了这天大的功劳如何不择手段,其实…他暗地里打听了一下,宋羡急着去代州,是怕辽人在那里兴风作浪。
将最难打的仗都留给自己,功劳却轻易拱手让人。
好吧,杜琢还是决定不骂宋羡了,换做是他,他决计做不到。
“大哥,”杜渐也愣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擒拿伪王不是该比什么都重要吗?”宋羡就这样拱手让给了他们。
杜渐不禁感觉到惭愧,他还让人防备着宋羡,吩咐手下将领先宋家军之前攻入皇宫,哪知道…宋羡并没有争抢之意,怪不得大哥会听宋羡的安排,大哥眼光果然没错,是他小人之心。
“就算擒住伪王,这战功也是宋羡的,”杜琢道,“你莫要生别的心思。”
“弟弟知晓了。”杜渐这次声音中带着诚恳。
杜琢点点头,开始有些明白,宋启正为何不如自己的儿子了,并没有那么难理解,这世上谁人不识梧桐树?
杜琢接着道:“擒拿住伪王的人,只能是张老将军。”
让广阳王完成最后这一步,才是最好的结果。
殿外一阵厮杀声之后,殿门被打开。
高豫坐在御座上眯着眼睛看过去,让他意外的是,来人不是宋羡,也不是杜琢。
那人穿着甲胄,摘下头上的兜鍪,花白的头发立即映入高豫眼帘。
高豫道:“张渭河。”
张渭河带着庄兴等人一步步走进去,他的眼睛一直盯在高豫脸上,走到相距几步远,张渭河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你不是一直在抓广阳王一党吗?现在我们来了。”
高豫握紧了长剑,利刃出鞘,他一双眼睛盯在张渭河身上:“来得好,朕就算是死,也要先除你这…”
高豫话没说完,就看到几个人冲进来,张渭河向旁边闪了闪,那些人立即展开手中的大网,向高豫兜头缠了上去。
高豫大惊,挥动手中的利刃想要将网斩开,却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几个人扑上前牢牢地将高豫压住。
“你们…朕是天子…你们敢如此…辱没朕…”
高豫的话没有说完,嘴被堵上了麻核。
“你攻入八州,放任兵马屠杀百姓,在八州多年苛捐杂税鱼肉乡民,”张渭河道,“现在想留住些体面?你不配。”
高豫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混乱中看到自己十二岁的儿子跪在地上摆出认罪的姿态不停地叩首。
后宫的嫔妃也都跪地啼哭。
他们不是该自绝吗?
高豫额头青筋暴起,睁大了血红的眼睛,半晌他才发现自己没看错,他的后妃和儿子都在求饶。
眼睛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鲜血模糊了高豫的视线,高豫恍惚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站在阳光之下,垂头看着他。
即便死在他手上,却依旧不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广阳王。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