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后面蜂拥着的护卫就已经阻挡了张晓珲的视线。
是她吗?她为什么会到泉州来?
如果是她,从京城到泉州走陆路极辛苦,走水路虽然慢一些但舒服多了,但她显然是一路骑行南下,不然以她的身份前面这一条街都是她的随行车驾。
张晓珲还记得在邺城见到萧元锦进城的那般架势。
不过也许是自己看走眼了,毛色相似的马匹也不是没有,
自己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不能完全确认。
他想要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王兄,王兄!”伊媚儿拉拉张晓珲的衣襟向他示意。
张晓珲转头朝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有人正向自己走过来。
“张贤弟!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老哥我可要自己出海寻你了!”吴守备穿过人群大步走向张晓珲,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没赶上站在最前面迎接张晓珲,到码头时正好看到张晓珲领着伊媚儿和伊卡下船,心中也极是意外。
他是不相信张晓珲是断袖的,而且对张晓珲的自律极为赞赏,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这风流是要牵扯许多精力的,做大事的人往往会集中精力,自律性极强。
而他眼里的张晓珲就是做大事的人。
可他出一趟海就领一次小娘子回来是何道理?虽说这回不是领六个,可领一个也说不过去啊!
算了,这是人家是私事,他还是不去管太多了。
“吴兄!”张晓珲给吴守备拱手行礼。
虽然他级别比吴守备高,但是在私人场合人家比他爹年纪还大,专门跑来迎接他,这些礼节还是要给的。
“哎哟,这个老哥我可不敢当。”吴守备赶紧避开张晓珲的礼,从一边抓住他的前臂亲热地摇晃:“今晚我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张晓珲微笑说道:“多谢吴兄美意,容我给吴兄介绍则个,这位是三佛齐王女伊媚儿公主,
这位是三佛齐小王子伊卡,
这位大人是泉州守备吴将军。”
伊媚儿和伊卡怎么说都是一国王女王子,
来到泉州地方政府也是需要接待一下的。
王子王女?
吴守备愣住了。
张将军果然牛逼!竟然把一国王女都给拐回来了,不对,要拐就拐王女好了,怎么还多拐一个王子?
“下官参见王女,参加王子。”吴守备反应过来,赶紧给伊媚儿和伊卡行礼。
他倒不是因为伊媚儿和伊卡的三佛齐王女王子的身份才这般反应,虽然他也听闻三佛齐在南洋的影响力挺广,但影响力再广也影响不到大乾来。
主要是人家一个王女跟张晓珲回来自然不会是做张晓珲的侧室,那可就是正牌将军夫人了,他自然需要郑重对待。
伊媚儿跟伊卡双手合十回礼,他们没有来得及学习中原礼节,双手合十是他们对别人的祝福,不管对什么人他们都是这么对待。
吴守备又一愣,不知晓该怎么应对,好在林拓过来给他解了围。
“卑职见过吴将军。”他给吴守备行礼,又对张晓珲说道:“报告将军,人员已经都上岸了。”
张晓珲看看站在岸上的这些人,在这个码头上岸的这些人除了他自己的亲兵外都是伊媚儿姐弟的随行,也就是巨港战争发生前他们姐弟俩的奴仆,战争发生时虽然有一些死了,但大部分都活下来了,而这些人除了依附姐弟俩之外并没有别的生活门路,因此过了几天又陆陆续续回了王宫,现在又跟着姐弟俩来到大乾。
按说奴仆们这样的行为在大乾属于弃主,即便不一定会受到惩罚,但肯定不会再用了,可是伊媚儿对他们没有任何责怪,反而关心他们逃出王宫后过的怎么样。
老国王把王位交给张晓珲后第三天就咽了气,其实从张晓珲接过戒指以后他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了,每次醒来都要见张晓珲,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要让伊媚儿姐弟俩到大乾去,一句也没提三佛齐王国,更没提王宫里别的人要怎么安置。
另外大概罗贞陀罗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王宫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因此他也不许士兵洗劫王宫,结果王宫里的财宝基本没有遭受什么损失,特别是老国王的私库——事实上在这样的政权架构下,老国王的私库也就等同于三佛齐的国库了。
经历了三百多年的积累,这个库房里的珍宝不计其数,全部用两尺长一尺宽一尺深的木箱子装着,光是金锭都有二十几箱,还有无数的金银器皿,几十箱的各种珍珠宝石,难怪会引起罗贞陀罗的觊觎。
而三佛齐的财富积累方式也很简单,向进入港口补给停靠的往来船只收取停靠费用,如果要上岸交易也要先交贸易许可费,不光是巨港,苏门答腊岛北岸甚至马来半岛西南的小港口的收入都归王室所有。
张晓珲猜测老国王自己也不清楚私库里究竟有多少财富,因为王室也没有账本,这些财宝就放置在王宫里一个半地下的建筑里,地上部分是条石垒砌的石堡,地下部分的四壁也用石条砌成石墙面,走到堆放财宝的位置要走下台阶经过好几道厚厚的木门,门上的铜锁应该是当世最复杂的锁头了。
库房的钥匙老国王在把王戒交给张晓珲的时候也一起交给他,伊媚儿把他带到门口就不跟他一起进去了,说是这个石堡只有国王能进,大白天的还给张晓珲拿来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告诉他只有这盏灯才能照见王室的财宝。
这多少有些玄幻的意思,但是张晓珲进入石堡后发现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石堡里面漆黑一片,即便拿着那盏灯照见的范围也不多,张晓珲打开手电看到这些财宝的数量还是很惊讶。
不过他想到南美洲的一个土著国王都能手握几百吨黄金,三佛齐在七世纪中期崛起,历经三百多年积累了这些财富也很正常。
但是拿着这些财富不善于使用也白搭,西班牙在十六世纪到十八世纪在南美洲殖民地一共掠夺了250万公斤的黄金和一亿公斤的白银,全世界金银总量有83被西班牙占用,然而大量黄金白银涌入也在西班牙国内造成了极其严重的通货膨胀,引发了一系列悲催后果。
由于财富得来过于容易,西班牙的统治阶级花钱从不在意,结果就是财富像水一样流出到周边各国,再加上有钱以后自信心爆棚,发动了一场接一场的战争,而美洲殖民地的金源也面临枯竭,最后没多久,西班牙王室接连破产了八次,西班牙也从曾经纵横四海的第一个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超级大国沦为欧洲二流国家。
张晓珲看到这些财宝除了有些惊讶以外也没有太多感觉,他不觉得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财富,也没打算把它们搬回大乾献给朝廷邀功,这是三佛齐的国库,就像大乾的国库一样,应该属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只是由他支配而已。
比如满目疮痍的城镇需要修缮,之前巨港的路面都是黄泥地,那就得重新修路,港口也要扩建,还要建造一定数量的宅子以供马上设立的官府机构使用,还有工作人员的住处,孩子们读书的学校等等,不然难以留住从大乾过来的人才。
还有王室成员的生活费用,寺庙僧侣的供养,这些都是有旧例的,军队他就不打算养了,以后大乾在这里设立海关,收取税费,也自然是由大乾驻军,这样老皇帝才不会多想。
而张晓珲更不会多想,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地区成为华夏政权覆盖的一部分,粘合得越结实越好,必要的时候,他这个三佛齐的国王头衔都应该去掉。
但现在为了降低管理成本,也为了方便华夏文明在这一带的快速传播,他暂时当三佛齐的国王还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在给老国王举行葬礼后他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
老国王的葬礼很是隆重,张晓珲作为后一任国王在葬礼上简直比老国王还重要,他要穿着全套国王的衣服带着头冠坐在老国王的棺椁前听僧侣诵经一天一夜,目睹老国王的遗体火化,亲手把老国王的骨灰捧起撒进旁边的河道。
葬礼上也有许多自发前来的巨港幸存民众,大约老国王很受他们爱戴,在张晓珲一丝不苟地把老国王的骨灰撒进河道后,他们看着张晓珲的眼神也变得亲切许多,在张晓珲从火葬现场回王宫的一路上纷纷给他行礼,他们的行礼是跪下双手合十再附身,张晓珲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活佛,心中很有些不自在。
另外岛上各个部落首领大部分也都赶来参加葬礼,他们心中对张晓珲继承王位都是抵触的,只是碍于张晓珲的武力强大不得不服,但是葬礼过后他们对张晓珲的态度也趋于恭敬,大约是觉得已经既成事实,难以更改了。
还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要按照惯例刻在石碑上立在巨港的中心广场,以往一般只刻三佛齐僧侣使用的文字,但是这回张晓珲要求他们在另一面刻上汉字,就由罗恒负责撰文,本来僧侣们一开始还有些不愿意,但是张晓珲拿出国王的权威派头,僧侣们也只好同意了。
老国王葬礼结束后张晓珲遵照他的遗愿把伊媚儿姐弟俩带回大乾,离开前他把罗恒跟王峰留下,一人负责行政一人负责安保,从国库拿了五千两黄金交给他们作为重建基金,同时留下的还有一个连兵力。
另外他也给了伊媚儿五百两黄金,虽然按例伊媚儿是不能一下子拿这么多钱的,但是日后伊媚儿姐弟俩要在大乾生活,他虽然也没有不再管他们的意思,但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来得踏实,伊媚儿看到摆在她自己面前金灿灿的金子知道是给她和伊卡的时激动得差点哭鼻子。
显然她内心也对要跟着张晓珲到大乾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感,特别是知道张晓珲很忙,并不能守着她们姐弟俩跟她们住在一起,心里更加觉得不安,但是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她觉得安心多了,哪怕她啥都不做,这些钱省着点用也够她跟阿弟用一辈子了。
张晓珲告诉她这些钱由她管理,买宅子买地投资入股作生意或者是存起来都可以,也可以买她喜欢的东西,但是伊媚儿脸红红地说自己不认得字,也不会算数额太大的账。
得了,伊媚儿到了大乾还是得重新开始参加基础教育。
余下的王室成员张晓珲也给了她们一年的例钱,另外愿意留在王宫生活的继续由王宫负担她们的生活开支,想离开的张晓珲也分给她们安家费用,但暂时并没有人选择离开,对她们来说,去哪里都不如留在王宫安稳,反正也没有人敢再来攻击巨港了。
“先回府。”张晓珲说道。
“走走,我已遣人找了车子过来,要说张贤弟你今日回得也甚巧,我来接你之前城门守将来报,咱泉州府来了一位小皇子,我猜你们应该相识,他说不定也到了码头迎你,便先过来侯着了。”吴守备乐呵呵说道,一边在人群中寻找自己口中所说的小皇子。
“确定是小皇子吗?”张晓珲问道。
“呃…拿的是龙牌,看着像小皇子,不过他蒙着脸。”吴守备说道,说到后面也有些不确定,皇子为啥蒙着脸呢?娘了唧唧的,不应该啊!
“莫非是公主?”他补了一句,“可公主来泉州做甚?”
小皇子来泉州也许是想跟张将军出海见识一番,公主来泉州难道是来看海景?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一遍,疑惑地说道:“怎么不见他们人呢?按说也应该到了啊!”
人家走啦!
张晓珲心道。
他已经确定来的是萧元锦本人了,老皇帝最小的皇子就是萧景烨,再小的有资格拿龙牌的就是萧元锦姐弟俩,萧元灿肯定不会蒙着脸,那就只有萧元锦了。
要不要跟她会面呢,她来泉州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自己罢,她明明就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别又犯了自作多情的臭毛病。
还是见一面罢,不管她为什么到的泉州,大老远来一趟应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不定自己也能帮她点忙。
张晓珲做好了决定,却看到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正是城门守将。
他下了马就穿过人群往他们这里跑来,先对着张晓珲行了一礼,接着对吴守备说道:“将军,小皇子已经出城走了。”
张晓珲又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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