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烈到了刘铭灏的圈子之后,聊天内容突然狂野起来。
这帮人干什么的都有,孙常哲这种开餐厅的完全是其中的渣渣。
放贷的和搞房地产的相谈甚欢。
搞国际劳务输出的和留学中介深有共同语言。
最狠的一个哥们在非洲开矿,而且不是在治安较好的北非五国,混的是苏丹刚果乍得。
而最有钱的一个,是搞蔬菜批发市场的。
神奇吧?
韩烈其实也很惊讶,但那哥们手里的现金流比矿爷都充裕,而且他媳妇手里攥着四五栋楼。
——不是一套一套的,是真真正正的好几栋!
“你们搞的什么私募啊股票啊哥们儿不懂!”
身材矮胖敦实的菜爷很直爽,身上带着一股子沪上男人少有的江湖气。
“不过我信刘律师,到时候你们那公司缺多少钱,哥们给你补!”
好家伙,给韩烈整的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拒绝吧,人家那么给面子。
不拒绝吧,我真不缺您那点卖菜钱啊…
和菜爷的热情相比,那个放贷的弔人就有点自视甚高了。
“小兄弟,你们那个基金,一年20能保底吗?”
“不能。”
韩烈轻笑摇头。
“啧啧啧…”弔人装模作样的感叹,“看着挺高大上的,原来也是辛苦钱啊…”
韩烈立马看懂了,这弔人把自己当成竞争对手了。
嘿,真有意思!
现在这年头,搞民间贷款搞得比较大的,用的都不是自己的钱。
谁有一个亿卡察卡察全借出去啊?
最多放出去5000万,而且只放给那些特别准成、有抵押物的硬关系,赚个百分之十二三的低息。
剩下风险比较高的客户怎么办?
去外面融资呗!
十几个点融进来,二十五个点放出去,赚个差价。
最牛哔的玩家,是那些能从银行搞到钱的主。
以六点几的年息拿到手,十几点转手放出去,血赚。
没那么牛哔的玩家,只能从外面找钱,那个成本就比较高了。
但是,只要能找到钱,成本再怎么高都有得赚,总比找不到钱干瞪眼强。
所以搞这行的人对于关系网里的钱总是很紧张很看重,他们的网只有那么大,能融来的钱是有数的,被别人掰下去的越多,他们借到的自然便越少。
融不到钱就等于放不出款,放不出款就等于赚不到钱,可不是得难受么?
其实韩烈根本不想拿那些乱七八糟的钱,没别的,看不上。
没有额外附加值的钱,烈大爷不收。
但那弔人显然不知道更不相信,因为别人搞私募确实是挖门盗洞的死命扒拉钱,啥招儿都敢使。
所以其实这是一个误会,对方太看轻韩烈了。
烈哥却并不打算解释,您配吗?
“没您辛苦。”
韩烈轻笑着斜睨过去一眼,正脸都没给他。
“您用20的年息融资,放出去不得25?就这成本,房地产公司都用不起吧?一年您得打多少官司啊…”
“草!”
那弔人急了,脸涨得通红。
“我用得着打官司?小老弟,你去青浦杨浦打听打听,谁敢欠我杨志的钱不给?!”
他急了他急了!
韩烈立即意识到,这弔人没啥档次。
侧头看了一眼刘铭灏,老刘笑吟吟的在那儿看热闹,压根没有拦一下或者打圆场的意思,心里顿时有数了。
结论很简单——这弔人,刘铭灏压得住!
如果是得罪不起的真正大老,刘铭灏早都站出来打圆场了。
不对,如果是真大老,断然不至于如此敏感急切。
既然得罪得起,那就遛他玩玩呗,省着一帮本土地头蛇觉得咱年轻岁数小,不拿烈哥当干粮。
想到这里,韩烈笑意愈深。
悄悄扫了一眼眉宇间隐有忧色、但气度仍然沉稳的那个房地产商,韩烈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了过去。
“您别激动,我给您算个账啊——
今年的房地产市场确实不好,量价齐跌,好多房企都缺钱,银行信贷那边卡得也比较紧。
不过我就是干金融的,怎么融资可太门清了。
低息贷款拿不到,但只要公司有在建楼盘,十几个点的通道资金还是很好找的。
来,我教您怎么玩——
第一步,找个靠谱的专家,跟券商和信托协商,搞个abs项目。
以楼盘未来发售的回笼资金做还款来源,以母公司的股权或者持有的地块、物业公司、停车场等等资产做项目保障,往上一报,完活。
第二步,项目有了,往外卖吧。
可以零散着卖给基民,也可以打包卖给大户。
现在国企可不缺钱,哪怕缺钱,人家也能贷到款。
找一家愿意合作的国企出面去搞贷款,人家到手的年息是4.2,反手投到咱们的项目里,他们收8.5,公平吧?
券商在这里做的是通道,收取1的通道费用。
信托做的是项目主体和信用增级,收取2.5的服务费用。
专家两头来回忙活,收1不过分吧?
整个项目做下来,融10个亿,总成本是13。
如果公司的资质和资产实在不好,成本不得不高点,18总能做下来吧?
实在做不下来的,那就是资不抵债的皮包公司,神仙都没辙。
您看,运气好的13就能拿到钱,运气不好的18也足够足够了,您呢?
您融资时就给到20了,25往外放,放给谁去?
如果真有人要,那准是穷得命都不要了,一旦出点问题,您怎么往回收?
刘律师倒是能帮您打官司,可是法院强制执行也变不出来钱吧?
怎么着,您是打算把那一家子人都送到矿爷那里挖矿还钱么?”
“哈哈哈哈…”
韩烈话音一落,周围顿时掀起一片哄堂大笑。
其中以矿爷笑得最欢,他摸着自己泛着青光的头皮,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姿态瞎掺和。
“那感情好!我那儿特缺矿工,老杨你多往外放几家,到时候给我弄一集装箱海运过来,我全收了!”
“你你你…”
杨志气得嘴都瓢了,瞪着眼睛最终挤出来一句:“吹牛哔谁踏马不会啊!”
他不相信,可是那个叫做古勇的房地产商却突然蹿了过来,一把握住韩烈的手,急切的问:“韩老师,您确定可以这么搞?”
韩烈等到了正主,意味深长的冲着杨志笑了笑,然后才回应古勇。
“当然,政策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
早在05年12月建行就发行了国内第一支‘建元20051个人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信托’,经过6年试点,11年5月新的指导意见发行,abs项目主体扩大。
去年下半年,深市那边发行了第一支以房地产公司在建楼盘为主体的信托项目,业内反应比较热烈。
古总,如果您的公司本身还行,只是受困于国内目前对房地产的限贷政策,那么以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拿到提前预付的现金流,问题真的不大。”
“15以下,可能吗?!”
古勇的眼珠子都红了,声音微微发颤。
韩烈依然被他握着右手,于是用左手很暖心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不清楚贵公司的需求和困境,不能给您任何保证。
不过成本其实很好算的。
如果您的项目本身比较好,公司的抵押充足率能到70,或者有朋友愿意为您做联合担保,那么中间成本基本可以控制在6以内。
律所、会计所、评级机构收取的是固定费用,融的钱越多,法务成本占的总比例越低。
最后是找钱——
如果需要对外承销,把产品卖给基民,资金成本可能要到8、9。
如果您有关系找到不缺钱的国企,资金成本甚至有可能降到6。
以目前的桉例看,最低百分之十一点多就能做下来,最高的恐怕要做到百分之二十,不一样的。”
韩烈讲得很详细,古勇彻底听懂了。
“谢谢,谢谢!韩老师,您可帮了我大忙了!”
古勇抓着韩烈的手摇晃个不停,激动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对了!中间人!您做我的中间人吧!
我公司的项目很好的,绝对能做成!
行规是1吗?
这样,如果能做到15以下,我按15给,多出来的全是您的!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做到15以上,那我单独给您1!”
哎哟,瞧瞧给人家古总急的!
其实真是赶巧了,13年到14年上半年,正是整个房地产行业的低估期。
房子不好卖是一方面,政策的限制更是雪上加霜。
此时,其实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在经历了15年的巨大股灾之后,房地产行业又会爆发出最后也是最高的高峰。
这无关眼光,这只是时代洪流对每一个个体的单方面摧残。
“哇!”
听到古勇给韩烈的承诺,周围顿时爆出一片惊呼。
他们是一个圈子里的,很清楚古勇到底缺多少钱,因此瞬间意识到那是多大一笔财富。
此时,杨志的脸彻底青了。
哈,恭喜杨哥终于找回他应有的外号!
“古哥,小韩就这么空口白话的几句忽悠,您真信啊?”
酸,酸透了。
古勇勐的转身,横眉怒视杨志:“姓杨的,给你脸了是吧?我他妈都得叫韩老师,你算哪颗葱?!”
还别说,老古突然瞪起眼睛来,还真挺有气势的。
杨志被骂得脸上一片青一片红的,却又不敢发脾气,只好委委屈屈的回道:“古哥,我这不是怕您上当受骗么…”
“别他妈叫我古哥,咱俩就是走过一次过桥贷款的关系,我他妈没给你利息啊?”
古勇伸出手指指着杨志的鼻子,誓要替韩老师出头到底。
“不管韩老师能不能办成这事儿,人家的专业和素养摆在这里,我们公司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办法,人家随口就能破局。
你一个来回捣腾小钱的杨浦耗子,算个什么瘠薄东西,跟我在这儿挑拨离间?!”
好家伙!
杨志彻底被骂崩了,气得浑身直哆嗦。
古勇的嗓门也确实有点大,周围离得很远的客人都听到了声音,纷纷好奇的看过来。
可是古勇根本不在乎,甚至又上前一步,手指差点杵到杨志的鼻子上。
“过来!给韩老师道歉!”
杨志眼前一黑,又气又急又怕又悔,恨不得晕过去。
妈的!
没事儿闲的我得罪那个小瘪三干什么?!
他被那么多人盯着看,感觉面子砸到地上摔了个稀碎,不敢恨古勇,却把韩烈恨透了。
但就在此时,刘铭灏突然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杨,韩老师是我的贵客,你懂什么叫贵客么?”
杨志浑身一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
而刘铭灏根本没理会他的反应,慢条斯理的继续讲了下去。
“道歉是应该的,但是韩老师不稀罕,你俩不是一路人,也不是一个级别的。
所以我做主,你可以走了。
唯独有一点——
回去之后,把韩老师记在心里,不用你敬着捧着,但是你得畏惧着。
下一次,如果你再和韩老师发生任何不愉快,我不管原因是什么、责任在谁,我一定亲自出手钉死你。
听懂了么?”
杨志吓坏了。
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刘铭灏这么不客气的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刘铭灏哪怕面对对手,都是一副笑眯眯、风度翩翩的样子。
而最最关键的问题是——杨志甚至可以不用怕古勇,哪怕古勇确实很有势力,手底下几百号敢打敢拼的汉子。
然而现代社会,终归是法律为王。
暴力可以威胁老实人,却吓不住滚刀肉。
可是他不能不怕刘铭灏,因为刘大神就是魔都法律的一部分。
搞民间信贷这种灰色产业的,谁不怕gjf全部平趟的大boss?
“嗯嗯嗯!”
杨志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里悲伤逆流成河。
麻蛋的!
您这么重视他,您早说啊!
之前一直笑眯眯的看热闹,也没看出来多热情多维护,合着是专门等着我炸刺,要拿我送人情呢?!
杨志其实不傻。
不但不傻,而且还很有那种小人物的油滑和机警。
只不过,韩烈的年龄的容貌太有迷惑性了,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韩烈的重要程度,因此才被所谓的“竞争压力”迷昏了头。
贪婪是原罪,怨不得别人。
“韩、韩老师,呃,不、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喝多了…对不起!”
杨志到底还是道了歉,然后掩面而逃。
脚步之匆忙,好像有狼在后面追着屁股咬。
“哈哈哈!”
杨志才走出去几步,古勇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哈哈大笑,重新回到韩烈身旁。
“韩老师,一个跳梁小丑,叫您见笑了!”
杨志顿时脚下拌蒜,差点拍在地上。
他踉跄几步,撑住桌子,狼狈至极的匆匆出门。
刚进电梯,他便红着眼睛,一口气骂出了20多个草——骂的不是韩烈,是古勇。
其实杨志真不能算是小人物,之前古勇极度缺钱,他给找来一笔3.5亿的短期过桥资金,帮助古勇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个月。
别管民间借贷这个行当高不高级,他有能耐是真的,帮了古勇同样是真的。
结果今天古勇居然如此…
“我草你大爷!”
杨志又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彻底恨死了古勇。
韩老师?
哎呀,那不是主要矛盾啦…
会场中,古勇对韩烈愈发热情了。
韩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同时也丝毫不敢小瞧这个翻脸无情的男人。
杨志有用的时候,他叫杨志兄弟。
杨志帮不上忙,甚至还想一口一口喝他血的时候,他马上调头力挺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韩烈。
这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但不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因此韩烈只是与古勇客套着,始终不肯应承。
“古总,一来我的时间是真的很紧张,二来,做类似业务,我也是纸上谈兵,您再去找找嘛!”
但古勇偏偏咬死了韩烈不放。
“我只信您!”
韩烈在心里不屑冷笑。
你信我有什么用?
大哥稀罕赚你那点提成?
结果古勇突然压低声线,悄声道:“韩老师,不瞒您,我现在的资金缺口确实有点大,有25亿最好,实在不行,20亿也可以。
只要到明年3月份之前,您能把事情办成,15的总包费用,您赚多少我都直接掏,咱们让刘律作证!”
哥,我真不稀罕你那点…
等会儿!
你你你缺多少钱?!
烈哥之前有点漫不经心,压根没仔细听,直到那个数字在脑海里回荡了两次,他忽然浑身一激灵。
我操?!
25亿?!
老铁,你居然有这实力?
刘铭灏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原本并不打算掺和来着。
直到这个瞬间,他观察到了韩烈的惊讶和认真。
这个眉眼通透的男人轻轻拍了下韩烈的肩膀,把他叫到一边。
“韩老师,您别看古勇只是一个本地开发商,现在搞得焦头烂额的,其实他真有点实力。
魔都是什么城市?
在这里开发房地产可不容易。
老古的主要问题是政策导致的银行抽贷,以前他经营的那些关系都不好使了。
您要是真有办法,可以试着做做。
我估摸着,15绝对不是他的底线,您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出面帮您再谈谈。
虽然这钱赚着辛苦,不如从市场里找钱快,但短时间内市场里容纳不下太大的资金,对吧?
如果能够再开一条路,意义不一样的。”
有道理啊…
韩烈真正的陷入沉思。
第一时间,他考虑的是,做这事儿,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房地产商的友谊?
屁用没有!
韩烈不天真,所以根本不在乎即将风光起来的房地产商。
需要房子,哥会自己买。
甚至,豪宅市场崩不崩都无所谓,反正烈哥花钱有经验,买在最高点上也是哥乐意。
券商和信托的友谊?
同样屁用没有。
人家内部有能做abs业务的高手,现在可能不多,隔两年就爆炸了。
所以,干这事儿只有两点好处。
一是能赚大钱。
二是能带着刘铭灏、老窦一起赚钱。
刘铭灏的律所会需要类似的业务,虽然是拿固定工资的,但确实利润丰厚。
老窦有很多国企资源,应该会很乐意做一些资源交换。
其实这比韩烈自己赚钱还有意义。
一个人,被逼着帮很多人赚钱,把他们的权势变现,那么这是一个白手套。
一个人,主动带着一群有能力的人赚钱,把大家的资源整合到一起,那么这就是一个领袖。
吃独食,在国内的环境中是走不远的。
而且这口独食也并不多。
古勇有25亿的需求,固定15的成本,如果操作得好,韩烈有可能把真实成本压到11左右,赚4个点。
4个点才一个亿而已嘛…
咳咳!
讲心里话,确实不多,但在前期还是非常关键的…
所以,这个事儿值得花点心思,去做做看!
考虑完好处,接下来应该考虑难度了。
其实这玩意应该怎么做,上辈子的韩烈只是一知半解,反倒是这辈子新学到的4级经济学和金融学立了大功。
最起码,让他搞懂了理论上的全套流程。
不对劲的地方临时调整呗!
哥们存着那么多经验,怕什么难?
“好,您找机会和古勇聊聊,我去沟通信托和券商。”
韩烈打定主意,马上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决断。
刘铭灏开怀一笑,冲韩烈挑了挑眉:“兄弟,别小瞧咱们的朋友圈!我听了你的大致流程,咱们啊,每个环节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