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刀
然而。
慢慢的。
小虾改变了觉得小姑娘矫情的念头。
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姑娘陶醉于落日，像在听一首宇宙最美的交响曲；
她欣赏月亮，轻哼唱着德彪西的《月光》；
她想在半夜看看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在草原下投下的光影；即便男主抛下一句话，“你自己看月亮吧，我真的得睡觉去了，明天还要赶回航天中心，继续我那毫无诗意的生活呢”，把她的眼睛抛弃在荒野，她也只是哭泣看不到草原的日出了，转头又激动于听到了今天的第一声鸟叫，“雨中也有鸟呢。”
这跟矫情有很大的区别。
尤其姑娘轻哼德彪西《月光》那段，彻底改变小虾对这姑娘矫情的看法。
因为——
她读到这儿的时候，好奇的查找这音乐。然后，她看到了李鱼十二岁时参加节目时演奏月光的视频，虽然画质很湖，但轻灵缥缈如月光银线的音符缓缓流淌。
马上。
小虾如书中主角一样，眼前浮现出一个较弱的女孩，就视频中年幼的大魔王，她在太空中，上方是银色的月球，下方是蓝色的地球，小小的她从中间飞过，把音乐融入月光——
喜欢这种安静的音乐，甚至能轻哼出来，小姑娘应该不是矫情的人吧？
相反。
小虾越来越觉得，小姑娘对这些平凡东西的卷恋，就好像她要——
死了！
这念头一冒出，小虾马上觉得理所当然了。
最初，小姑娘为每一朵花起一个名字，记住花的名字这些行为，也并不突兀了。
她甚至多了一些悲悯，在想男主为什么麻木，没有多陪她看一看。
小虾知道了，后面有刀。
可惜作为编辑，她跑不掉。
但还好，她是编辑，耐刀！
现在唯一的疑问是，这姑娘遇到什么快死了。
她所在的地方热的像地狱。
失重的环境，隔热系统发达的太空服，还有窄小的控制舱。
然后——
书中还说通讯延时很短，应该在近地轨道等等。
小虾挠破头都想不明白。
现在。
她觉得这是科幻爱情＋悬疑了。
不只是她。
书中的男主也奇怪女主在哪儿呢。
然后——
男主想到除了太空，还有一个地方失重。
小虾不懂，还有什么地方？
她忙跟着看下去。
接着，小虾就看到了那行字——
唯一不同的是，“落日”飞船不是飞向太空，而是潜入地球深处。
“吱！”
小虾椅子往后一推，被猝不及防的答桉冲击着一下子站起来。因为除了站起来，她找不到什么动作，或者什么词语来发泄看到这答桉时的惊讶、恍然和反转了。
一切都说通了！
什么隔热太空服啊，延时通讯很短，全说通了！
那姑娘就在地球！
小虾迫不及待的看下去，想要知道这姑娘命运最终怎样了。
然而——
文章开始详细写起了“落日工程”。
这一段真的很科幻和硬核，写了飞船在地下漫长航行。然而，这段虽然写地心科学探索写的惟妙惟肖，生动地可以跟优秀科普文媲美的片段，小虾的心却慢慢地下沉。
果然。
她的猜测成真，姑娘所在的落日六号在地下科研时出了事故，两个队员一死一自杀，飞船就剩她一个人了。
而这飞船——
它发动机坏了，船上供给可以保证姑娘生活几十年，但船永远出不了地面，而且还在下沉。
最终——
小虾的心跟着姑娘所在的“落日六号”一起沉入地心，伴着眼睛传输中断，语音、数据中断，跟着姑娘一起陷入绝望，“…内部已完全处于失踪状态，飞船已下沉到六千八百里深处，那里是地球的最深处，她是第一个到达地心的人。”
小虾听到了心中希望的弦崩断。
那个没有日出、细雨蒙蒙的早晨，竟是她最后看到的地面世界。
现在。
她被永远孤独地封闭于地心中，将在那不到十平方米的地心世界度过自己的余生。
呼呼！
小虾张大嘴呼吸了一口气空气，就好像刚从水里憋气出来一样的的大喘气。
她不知道这是被震撼到的，还是感同身受。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封闭于地心的姑娘，地心那高密度的物质像山一样向她压过来。
那不是太空。
太空看得见星星，即便永远在星际航行，不能回归，但好在有远方。
而处于地心的她，那是一种被困于无望之中的绝望。
死才是解脱。
然而——
那姑娘在最后告别中：“…我现在已经适应这里，不再觉得狭窄和封闭了。整个世界都围着我呀，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上面的大草原，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
再见。”
再见。
她再也不能联系任何人，再也不能移动了。
小虾默默地翻到最后一章。
男主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躺在那里的大地上。
有一个想法安慰着他，“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离她都不会远了。”
完了。
就这么完了。
只有八千字，不到一个小时读完，小虾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彷若经历了沧海桑田。
没有爱情，也没有得救，那姑娘就那么沉在地心。
小虾知道有刀，做好了被刀的准备，觉得至多不过生离死别的。
然而。
她作为一个科幻编辑，还是低估了科幻这把刀的份量。
她万万想不到，在继《乡村教师》科幻的浪漫以后，江洋又来了一手科幻的绝望。
深深的绝望。
科幻的冰冷，就像一把刀，把小虾的脑子切开，把寒冰放进去，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那姑娘对人间满是留恋啊。
她为每一朵花起名字，她为每一朵云悲喜，她看草丛中跳跃的每一缕阳光，渴望地听草原上每一种声音，她一整晚的看着这个世界，她记得三点半阴天，五点多下雨——
她说：“就像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冲出来呼吸到空气，我太怕封闭了。”
“请你们放心，我会在这里安排好自己生活的…”
她再也没有看到想看的草原日出。
她坚强的让人心疼。
小虾伤心的胃疼，这一刀太狠了，让有准备的人也猝不及防，就好像面对一辆大大卡车，鼓起了所有勇气去面对它，还是被撞的七零八碎。
太刀了。
江阳这孙子——
小虾抽了抽鼻子，这才发现，后面的文章她是站着读完的。
但她这次坐着站起来读，还读完，跟以前都不一样，因为她已经忘记菊部大爷的疼了。
小虾走到办公室窗户边，把窗帘拉开，任由阳光倾斜进办公室。
她望着风吹过银杏树叶，留黄蝴蝶在树下飞舞的街道。
这个身处绝望的“宇航员”教会一个迟钝的人感受生活的故事，还真是————
绝望又浪漫啊。
她转过身，把邮件转发给橙子先生：“师父，我这儿有一篇好稿子，你看一下。”
橙子先生正在看小虾刚才发过去的两篇。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我待会儿看。”
小虾：“好。”
“哦，对了。”
小虾也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江洋的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