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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回 智过万人谓之“英”

梦想岛中文    八关锁凤邑,公子褐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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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英到了尚书台贼曹衙门,所幸有多方人证,可证明他并不曾动手。且王仲玠大白天带人持兵器闯入陆家,本来有错在先。是以尚书台也不能将陆英如何,只让他如实告知宋演下落。

  陆英称,宋演与吴郡朱某失手杀人后,便畏罪逃亡,并不知他们去处。王国宝又派人往吴郡追缉,并令太守张玄之协助拿贼。至于到底能不能追到,则不可料知。

  他只说姓朱之人是来寻宋演叙旧,自己并不相熟。一时间倒也不虞朱龄石家中受牵连。王国宝折腾了几日,追不到宋演,只能到会稽王与皇帝面前哭诉,要求严惩陆英。

  但皇帝并不允其所请,坚持冤有头债有主,国法不可废,只当问责宋演一人。

  王国宝见不是办法,又上奏称,宋演是受了朱旭指示,来到京师为非作歹。他百般诋毁朱旭有不臣之心,久在青州、兖州之地,恐勾连段垂为祸。

  皇帝虽没有听他所请,但过了几日仍然下旨,将朱旭调任雍州刺史,持节都督司雍梁秦四州军事,镇守襄阳。又命王孝伯兼任青、兖二州刺史,统领江淮大军。

  陆英想将事情告知庾小姐,又恐去庾府惹来不便。思量许久,还是托杨家小姐杨卓君去一趟比较稳妥。

  于是他来到武冈侯府,将宋演之事告知杨谧兄妹。杨谧不免一阵惋惜,实不料宋昌明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

  杨卓君却大为赞许,言语中对宋演冲冠一怒极为称道。但说到要她去庾府传递消息,却忽而变得面色不豫。

  陆英没有看出杨小姐对宋演有意,却让她做二人红娘,教人如何高兴得起来。

  杨卓君虽不情愿,但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当即便整衣备车,往庾府一行。陆英只好就在武冈侯府等待,等得到庾文倩答复再离开。

  过了一个多时辰,杨卓君去而复返,神色也说不上喜,也说不上忧,纵使陆英观察许久,也未能判断结果如何。

  杨卓君自顾呆坐半晌,才举起茶盏浅饮两口,说道:“文倩姐姐说,宋都尉厚意令她愧不敢当。本该舍命相报,但父母有命,礼法有约,她不能任情私奔,令家门蒙羞…王仲玠已死,她今生立志不嫁,将要落发出家,长为宋都尉赎罪。”

  陆英惊道:“怎至于此!庾小姐竟如此刚烈…”

  杨卓君不答,杨谧接道:“恐怕王国宝追捕昌明兄不得,将要迁怒于庾家啊…这庾太守妙算落空,不知作何感想!”

  陆英摇头叹息,如今也只能将庾文倩所言如实告知宋演,若是他们天生良缘,以后未尝不能相聚。

  出了武冈侯府,陆英思绪纷乱,随意走在街上,不觉间却到了朱琳琳家门前。他让人通报,请见朱孚。家人却说公子受朱将军召唤,已经启程赴襄阳去了。

  陆英只得自行回府,枯坐半日修下一封书信,遣精干之人送去姑苏。几日后,听闻支妙音主持收留了庾家小姐入寺为尼,开法会为她剃度出家。

  王国宝果然迁怒东阳太守庾廓,几番借故斥责之下,庾廓忧惧不安,终于病重身故。当然此是后话。

  这一日,陆英收到邀请,支妙音请他去简静寺论道。陆英虽不愿与这比丘尼多有来往,但之前有事时亏了她相助,如今也不好卸磨杀驴。

  于是,只得沐浴焚香,穿起道袍来到简静寺中。初时还当是论什么大道,去了才发现除了杯盘盏碟,就是美酒御馔。

  这哪里是论道,分明是筵宴作乐。但陆英也不敢不悦,因为支妙音言语中数次暗示,将有贵客降临。

  什么贵客敢到简静寺享乐,不用说也知道,天下只有一人而已。将到午时,寺院外忽然被几百名禁军包围,一辆黑色的犊车缓缓驶入简静寺。

  支妙音领着众比丘尼上前迎接,陆英尴尬地站在她们身后,心中暗暗叫苦。等到来人入了主持方丈之内,陆英仍然站在外面,迟迟不挪动脚步。有女尼来请,陆英知道躲不过,才终于随之而入。

  不待陆英施礼,皇帝已经笑道:“华亭,快来坐下,陪朕好好饮几杯!这许久不见,华亭风采如旧,看来过得不差呀。”

  陆英躬身施礼道:“微臣陆英,见过陛下!”

  皇帝道:“今日私宴,不论礼节。快坐快坐!”

  陆英笑着坐下,低眉垂首,也不主动言语。

  支妙音掩口轻笑:“陛下,您这真命天子果然威严难测,看把陆侍郎给局促的…”

  皇帝道:“朕哪有什么威严!这天下之人,有几个真把我放在眼里…”

  陆英心中一跳,却听支妙音道:“陛下,天子之威,岂是凡夫可知!别看如今有些小丑跳得欢,权势还不都是陛下给的。您又何需感伤,与那些蝼蚁一般见识?”

  皇帝转忧为喜,笑道:“妙音说的好!来,今日只饮酒,不论他事!”

  陆英只好陪着饮宴,心头百般滋味涌上,反倒一句话也没有。

  等到皇帝酒酣,忽然握着玉盏意味深长地道:“淮南子云,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华亭文韬武略,才智超群,当无愧于一个‘英’字!”

  陆英道:“陛下谬赞了!臣实不敢当。”

  支妙音笑道:“陆侍郎,又何必自谦!你修典籍著经论,出入敌国如无人之境。上马千军难敌,持身严谨方正,说是当世之英又有何过?”

  皇帝又道:“昔年我江东陆氏子弟陆机、陆云,二陆入洛…时人称之为‘太康之英’。如今,华亭当可称为太元之英!”

  陆云心中一跳,太康是前晋武帝司马炎年号,二陆文才绝艳,早有太康之英的共识。太元是如今年号,皇帝将自己与二陆联系起来,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他想让自己认祖归宗不成。

  陆英装作不知,只是连连谦逊。皇帝也将这个话头轻轻揭过,又问道:“华亭游历诸国,可为朕讲一讲,如今天下谁家主明臣忠,谁家昏君当道?”

  陆英略一思索,斟酌道:“秦国姚苌得位不正,残忍暴虐,定然算不得明主。北汉诸藩镇各怀鬼胎,蒲登虽名为共主,但外宽而无当,内忌而嗜杀,终成不了气候。

  “西凉吕光为人臣不尽忠,主上死而割据为王,也可称为乱臣。赵国段氏诸子侄明争暗斗,恐怕早晚要引起祸乱。至于段冲倒行逆施,身死之后留下慕容永之辈,不过苟延残喘,行将遭天戮耳!”

  皇帝闻言笑道:“华亭所言精辟入微,令人耳目一新!那拓跋氏少年重立代国,如今又改国号,叫…魏,华亭以为如何?身处匈奴与铁弗、柔然夹缝之中,南有慕容永、东有段垂,西有姚苌,拓跋氏能站住脚跟吗?”

  陆英道:“以臣观之,拓跋涉珪虽然年少,但雄才大略,不输北汉蒲刚。加以年月,定然能傲视燕代,甚至囊括秦赵…恐怕将来我吴国之敌,唯有魏国一家也!”

  皇帝神情变换再三,沉声言道:“听说这拓跋涉珪与华亭意气相投,已经结为兄弟,可有此事?”

  陆英道:“陛下,臣与拓跋涉珪相识之时,他还只是一个流亡公子。虽然年少意气,与他结为兄弟,但大是大非面前,臣还是能分得清楚!”

  皇帝笑道:“华亭误会了!朕并不怪你结交拓跋涉珪。如你所言,若他真能成就大业,未尝不可两国交好,共拒秦赵。”

  陆英只得恭声称是,再不敢口快失言。

  皇帝连饮了几盏,似乎心情变得好起来,对陆英道:“华亭,你有空还是多来宫中走动,文学馆中典籍,还得好好整理。不限于佛道玄学,其他经史也当用心。

  “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以前你做治书侍郎,还是朕大材小用了。今日朕便封你太子洗马,中书舍人。”

  陆英连忙辞谢,言称才不配位,不敢任此要职。

  支妙音道:“陆侍郎,虽然我不该插嘴朝廷之事,但陛下如此信重你,你怎能推辞?陛下常常思念你,盼着你回来…如今陛下让你出任中书舍人,是指望你多为国家尽力,辅佐陛下中兴大吴。待功成之后,岂不是一桩美谈!”

  陆英闻言只得领命谢恩,表示定要为国家竭尽忠诚。皇帝满意地点头,又连连劝陆英饮酒,到黄昏时才散去酒宴回宫。

  陆英回到富春山居,心中好不怪异,突然之间加官升职也不知是福是祸。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前面有什么磨难,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过了两日,陆英入宫中文学馆重新修书,连带文、史、经、玄各种典藏他都从头检看,只当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陆英被封中书舍人、太子洗马的消息还没有在京师消化,皇帝数日后又拜陆英太子中庶子、廷尉右监,一下子把朝野的注意全部引到陆英身上。

  陆英也不管朝臣议论,索性每日都躲在文学馆中看书,至于草拟诏命,教授太子学问,则概不操心。

  其实他任职廷尉右监,本来有捕盗缉凶的职责,但他懒得去揣摩圣意,也就对廷尉署不闻不问。

  这一日,陆英正在文学馆埋头典籍,忽然杨谧杨稚远来寻,自称是要与他叙叙旧。陆英本来不愿离去,但耐不住杨谧死缠烂打,只好随他出宫来到街上。

  杨谧说他天天翻书,现在整个人都像截木头一般。于是要寻一家青楼听曲作乐,为陆英醒醒头脑。陆英拗不过他,只得相陪而往。

  到了秦淮河边,杨谧招来一条画舫,对陆英笑道:“华亭,今日不如就乘舟夜游,做一回自在神仙如何?”

  陆英笑着摇摇头,一切但听他安排就是。画舫靠岸,两人登上楼船,船有舷梯直通上层。

  内里早摆下杯盘果酒,香茗蜜饯之属,正中生着一炉炭火,融融的暖意使人瞬间懒散起来。下层乐伎伶人也早弦歌声起,仿佛只等着两位大人光降享受。

  陆英望着麒麟作脚,猛虎为耳,瑞鹤顶立的铜炉火苗闪闪,靠在软榻上轻揉眼眶。这几日还真是甚觉疲惫,不出文学馆都几乎忘了世上还有这等温柔乡。

  杨谧笑道:“华亭稍待,还有一位客人少顷便至。他一到我们便开船…”

  陆英奇道:“哦?还有何人?难道是郗晖公子?”

  杨谧略显神秘道:“非也!待会见到他你就知道,不必心急!”

  陆英想不到京师还有何人是旧识,杨元琳定然不会出现在此处,是以索性不去想。

  等了约一刻,有一人身着大氅,斗篷遮面,带着两名随从匆匆而至。那人长身英挺,形姿伟岸,待到上了二层,潇洒地抖去大氅,一张爽朗俊逸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只见他抱拳笑道:“陆道长,杨公子,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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