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霄寒长剑狂舞,霎时狂风大作,又见潭中一声惊爆,登时炸起五六丈高的水花;这一式风雨剑,确实风雨尽聚。风如刀,雨如箭,傅霄寒身形在风雨中穿梭,飘渺难觅,如同鬼魅,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也不知交手多少招,风刀在竹舍中切出一道道光滑如镜的口子,箭雨将那芭蕉宽大的叶子打成了筛子…
元清丰虽双眼失明,但是多年来已练的一对好耳力,任它狂风大作,雨打芭蕉,却总能在万千声响中辨明方位,无一招空虚,也无一招多余!加上他成名数十年,见识阅历自然非凡,早已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两仪碎星掌、一指天尊和江湖中许多门派的独门剑法、爪功、刀法、棍法,手到擒来,运转随心!
傅霄寒自知身在昆仑,若拖延下去引来了正殿中的千百高手,任他剑法再高,轻功再强,也难安然脱身;故而只求速胜,劲力婉转更快,手中剑法落的更急、更刁钻;同时左手化掌,“呼呼呼”地连连拍出,顷刻间就将那竹舍走廊打了个稀烂,潭水被内力震的水爆一响又一响。
“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周遭的声响顿时乱了一片。所谓拳怕少壮,元清丰修为再高、阅历再深,毕竟将近百岁不如从前,又双眼失明,周围声响一旦复杂,哪里还能挡住扶幽宫仅次于聂云煞的第二高手?片刻就被傅霄寒抓住空档,一剑刺中左腿,身体一歪,就似病来如山倒,剑如急雨落下,刹那间身上已多了几处剑伤,入肉两寸皆不致命,看来是傅霄寒故意留手了…
落下的几剑刚好封住了元清丰的穴道,傅霄寒走进几步,问道:“前辈,您是我极少佩服的江湖高人之一,我不想杀你,把秘籍交出来吧?!”
元清丰冷笑道:“老夫已活了一百零二岁,早已圆满,况且为了不看那秘籍,老夫连双眼都毁了,难道你以为我会留着那本魔功秘籍吗?”
傅霄寒沉思片刻,却说道:“恰恰相反,你我都是练武之人,绝世武功秘籍自然视如珍宝,所以即便前辈自毁双目,也绝不会毁掉那本秘籍!只是晚辈实在没时间在此周旋,不给,就杀!”
说着,手中长剑往前一送,直刺胸口,已入两寸…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水潭再次发生一声水爆,两人同时震惊的转头一看。不想竟然有一个人从水潭中跃出,同时立马落下一剑,十三道剑气迅即向傅霄寒袭来,然而傅霄寒却是真正的剑中高手,瞬间就感觉一道杀意从剑气掩藏之中射出,后发先至…
只见他突然旋转着飞出,同时剑尖一挑,避虚就实,直刺虚空而出。只听砰的一声,虚空中一声惊爆,炸起一圈气浪,眼见那十三道剑气刹那已至,傅霄寒飞身急退间快剑如雨,立马挡住十二剑,只剩最后一道剑气划破左臂,两人同时落地。
傅霄寒看着一身污泥和腐烂树叶的白诺城,深深皱眉,冷笑道:“昆仑还真是藏龙卧虎,这水潭中都能跳出来这样的高手!”
白诺城看着傅霄寒手臂上的皮外伤,心中惊讶不已,今日他这天墓杀剑连被两人所破,顾惜颜有迹可循苦思良久也就罢了,傅霄寒与他第一次见面又是如此猝不及防之间,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暗藏的杀剑,这才是高手的直觉,而且是绝世高手!
傅霄寒话语刚落,长剑猛的一拍,落下的水滴立马化作眼前暗器直向白诺城射去,同时他纵身飞出,紧随而至。白诺城脚下一点,提剑迎上,同时左手挥出,那迎面射来的雨滴,竟然反射而去,正是千叶化匕!
傅霄寒双眼猛地一挑,大叫一声:“一剑多重劲,融剑于物,有趣!”接着手腕用力,长剑一转带起一圈剑风气浪,将那些雨滴震开。两人瞬间撞在一起,“锵锵锵…”精铁碰撞的声音,比盛夏的暴雨还急,双剑交错的火花将竹舍蕉林映衬的白光闪烁,仿佛一道道闪电落下!
“呲”,又是一蓬血花被挑起,这已经是白诺城的身上挨的七剑,然而至今他却连傅霄寒的衣衫都没碰到,若不是一剑十三重劲还能稍微阻挡些许,他早已死在傅霄寒剑下。
突然一道指力穿过梧桐和竹舍直向傅霄寒射来,傅霄寒一剑震开白诺城,同时回身剑尖一挑,正好挑开那道指力,将一株碗口大的芭蕉树拦腰折断…
周围的破风声越来越急,傅霄寒连出两剑后,突然大笑着向山外飞去,轻功极高,速度极快,众人想追却已不见了人影。顾惜颜首先落下,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紧随而至,看了看廊上的鲜血和晕倒在芭蕉树下的古禹,顾惜颜柳眉微皱,想问却没开口。叶郎雪见白诺城身上污泥鲜血混在一起,急忙问道:“白师弟,刚才那人是谁?”
“葬龙手,傅霄寒!”白诺城和顾惜颜同时开口说道。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傅霄寒乃是十洲海云边仅次于刀魔聂云煞之下的高手,当年扶幽宫之乱,大内一半高手和许多皇子公主都是死在他的剑下。但是自从当年扶幽宫之乱后,已二十余年未入中原,今日突然潜入昆仑,却不知意欲何为。凌虚鸿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傅霄寒为何会在昆仑,刚刚他说了什么?”
白诺城四周看了看,元清丰早已不见,又见顾惜颜对着他微微皱眉,看来是不想泄露元清丰还活着的消息,便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沉在潭中,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傅霄寒潜入竹舍后被古禹发现,两人打了一场,古兄受了伤,我恰巧解开了穴道,这才跟他斗了起来,后来的事,各位都清楚了!”
顾惜颜偷偷松了口气,与众人对视一眼,说道:“诸位掌门,傅霄寒现身中原,事关重大,我看我们还是回正殿与其它掌门首座商讨一番吧?”
叶郎雪和凌虚鸿等人点点头,事关重大也不敢迟疑,便转身向正殿飞去。顾惜颜与白诺城对视一眼,又对刚刚跑来的翠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上。翠儿慌忙着转头向后院跑去,想必是寻找元清丰了;犂星先生找了一件长袍递给白诺城,白诺城摇了摇头跃过水潭,将古禹唤醒。数十年苦修,刚刚成名数月,不想今日一朝修为尽毁,对于江湖中人,大痛莫过如此…
哪知白诺城将古禹唤醒,两人上完药,已至黄昏,古禹突然自嘲的笑道:“呵呵,看来我古禹果然不是练武的材料!”
白诺城微皱着眉头,说道:“阁下既然能在万千文人才子中一举夺得榜眼,自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就不是我这等江湖俗人,何必如此在意?”
“哈哈哈…”古禹突然大笑起来,问道:“白庄主可知在下为何数十年籍籍无名,却突然在数月间功力大涨,声名鹊起?”
白诺城摇了摇头,古禹低头看着潭中浅浅的月影,说道:“人生如烛火,要想燃烧的更猛烈,就要加以外力,不过越是猛烈的烛火,寿命也就越短!”
白诺城已觉不妙,皱眉问道:“阁下加的是什么外力?”
“三尸绝命丹!”古禹说道,见白诺城似乎并不清楚,正要解释,犂星先生已经开口说道:“是一种强行催动潜能的丹药,服下这种丹药,可以将人一生最光华的潜能全部集中在极短的数年里!当然,光华散尽,便是人死灯灭!”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壶酒,给古禹递了上去。
古禹接过酒壶,狠狠灌了几口,又问道:“两位可知,在下为何要这么做?”
白诺城与犂星先生对视一眼,猜出几分却没有说话。只取了酒壶,都灌了两口,只听古禹又说道:“宗门大派,尤其是掌门掌教的后辈子孙,自然被寄予厚望;可惜家父资质平平,一生受了许多压力指责,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只能将所有的气都撒在家母身上。家母虽出身卑微,但性子刚烈,不过几年便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事后,家父后悔不已,却于事无补,心灰意冷后出家为僧,与青灯古佛为伴!到了我这代,也没什么改变,纵然我日夜苦读夺得榜眼,但依旧没能让祖父满意,江湖,终究是凭刀剑说话的地方。最后,我无奈便偷偷服了一枚三尸绝命丹,可惜…”
白诺城两人沉默许久,最后犂星先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没想到古南海前辈是如此固执的人!”
古禹摇了摇头,笑着问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这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在下,怕死!”
白诺城两人四目相对,震惊不已,因为怕死,所以服了三尸绝命丹,让自己的寿命缩短大半?怎么都是说不过的的道理,古禹说道:“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绝世高手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人皆有一死,在下十来岁时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不知多少个夜晚吓得冷汗直冒,侧夜难眠!等我死后,肉身不过数月便会腐烂如枯叶,骨骸充其量留个十余年,也会归于尘土,再等认识我的人而又还会记起我的人都死去,谁能知道我来过这世界,闯过这江湖?从此世间无我忧,无我喜,无我悲怆,无我哭泣…那时我开始想,这世间是否真有永生不死之法?后来一声婴儿啼哭,让我大梦方醒,还真让在下找到了!”
此话如天方夜谭,白诺城满脸惊讶的问道:“永生不死之法?是何方法?”
古禹只说了两个字,“名声!”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才点点头。犂星先生说道:“确实如此,不管是人人敬仰的剑圣林浪夫前辈,还是人人胆寒的刀皇聂云煞,都会流传百世,就岁月来说,名垂千古和遗臭万年都是一样的;而若是贫名百姓死去,不过数十年,便会被世人忘的一干二净。若要留下永不湮灭的名声,不成佛,成魔也是一样的;再过百年,聂云煞所杀之人的亲人都已逝去或者忘记,后世人谁还会在意到底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白诺城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若是一切的罪恶都已在未来预先被原谅,那么我们今日努力维护的正义,又算是什么?”
犂星先生陷入沉思,而古禹却摇着头,笑道:“两位都猜错了,在下说的名声并非是两位所想的那样。不管是名催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两人惊讶不已,异口同声地问道:“不是?”
古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是灵魂却可以长存,而留下灵魂的最好方式不是名声,而是著书立转,留与后人阅!”
“著书立转?”
古禹点点头,说道:“著书立转,留下灵魂、意识、思想、情绪!其后短则几世,长则百世,所阅此书者,已不知几千几万万,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与著书者思想情绪意识相近者,或哪怕只有一两点相近,万千阅者中总有七八个都有一两点相似者,合起来想想,是否著书立转者又重生了呢?这岂不是另外一种永生?”
此言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白诺城和犂星先生两人震惊的久久不语。两人看向古禹的眼神,已异彩纷呈,人的生命起源都是没有底色的朦胧的淡,长大后,它的真实颜色或许至死都难以被人知晓!两人有幸,今日看到了五彩缤纷的生命之色,这时古禹突然望着白诺城问道:“白诺城此生,为何而生?”
白诺城一惊,缓缓站起来,走到水潭边沉默许久,说道:“在下出生卑微,生来便不知父亲是谁,母亲在我出生后也疯疯癫癫,小时候对我打骂从未断过。后来,我逃出柳城,以为脱了牢笼,从此虎归深山、龙入大海,可以逍遥自在,可惜造化弄人…此时,在下活着只想等一个人,还几分情,或许还要防一群仇人!”
古禹笑道:“原来白庄主不仅是性情中人还是痴情之人,真是相逢恨晚。来,你我痛饮一番!”说着,两人将那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皆有些醉意。白诺城突然问道:“古兄今后有何打算?”
古禹沉思片刻,叹道:“退隐江湖,下山去走走,我时日无多,若是哪日白兄弟在街头看见一个垂暮老者,与我有几分相似,不用惊讶,那便是我了!呵呵,到时你我再来痛饮,如何?”
白诺城心中略有些悲凉,却仍旧勉强笑道:“好,那时你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当晚,两人就在昆仑山脚分别,白诺城返回天墓山庄,古禹退隐江湖,没入红尘…
都以为江湖如天堑,离了江湖便没了恩怨,哪知江湖远,红尘更远!白诺城心中叹道,“也不知这一别,是否便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