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便是繁华如此的长安城,到了这个时辰也已经静谧了下来,静谧的晚上,让无数的普通人无忧的安眠!
只有这里,仍然发出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这里是大内铜牢,在此处受刑的人,自然不是街巷里的蟊贼无赖、小鱼小虾,而是前暗影楼天杀堂第一高手齐鱼侯,天杀堂专司暗杀,因此齐鱼侯见过的刑法也不计其数,但这种只在民间谣传里出现的刑法却仍旧让他汗毛直立,正是七十三刀剥皮法!
他的双手上,赤裸的胸口上、后背上,都有一朵朵血色的花朵,小小的尖刀轻轻划开皮肤,用手指捏着,缓缓撕开,就像绽开的花朵…
薛天凉轻轻放下手中小刀,如同放下一件完美的工艺品,继续说道:“看来齐先生还是瞧不起晚辈,始终认为我不够资格跟你说话,可你要知道,如今周大人对你没兴趣,陛下更没有,如果你说的还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怕是连本官都要失去兴趣了!”又盯着齐鱼侯看了片刻,见他仍旧无动于衷,随即长叹一声,“罢了,还是让那些粗人陪先生玩吧!”说着转身就走。
“慢着!”正当此时,全身鲜血淋漓的齐鱼侯突然叫住他,说道:“我…我已久不入中原,秘密只知道一件,是…是关于前任瀛洲剿匪大将军林笑非的!”
薛天凉冷冷一笑,“林笑非与叶郎雪一起抓了阁下,阁下如此说,怕是有凭空捏造,伺机报复之嫌哟?莫非,你以为本官是如此好糊弄的?!”
齐鱼侯也不与他争辩,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林笑非的结发妻子名叫温静霜,乃是江南上虞人氏,她的父亲叫温良庭,生前乃是一名略有名头的镖师,她的舅舅是如今暗影楼的座上宾客柳明旗,七年多前,这二人曾经在幽州眉庄与人结仇,一死一伤!”
“幽州眉庄,七年前?!”薛天凉慢慢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州眉庄七年前似乎只有一件大事。齐鱼侯突然降低了嗓门,说道:“没错,与他二人结仇之人正是当年渡明渊的小弟子,如今陛下的唯一皇子,白诺城!”
薛天凉的心感觉突然一紧,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大。
齐鱼侯接着说道:“大人试想,温静霜与白诺城有杀父之仇,为何世人却极少知晓?当年白诺城先是被傅霄寒挑战,后又被江湖各大门派围攻天墓山庄,两度遇险,林笑非根本没有援手,为何等他功力大增,陛下派你等前去迎接之时才匆匆出手相助,而私底下却暗中联系当年在瀛洲的旧将部属,大人应该知道,如果海云边想要出兵中原,瀛洲水军乃是首当其冲!”
齐鱼侯此言不假,瀛洲水军乃是中原最前沿,若是这只军队溃散甚至投敌,那么海云边便可直入中原。薛天凉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说道:“这消息只能保住你的命,却救不了你离开铜牢!”
齐鱼侯咬咬牙,又说道:“薛大人,若在下猜测不错,如今天下应该满是当年眉庄惨案的消息了吧,这对白诺城,这位想要入主东宫甚至登临帝位的皇子,想必也是一件不小的丑闻吧?而且,恐怕如今陛下也正为此头痛不已!”
薛天凉冷笑着看着齐鱼侯,思绪却定在了一刻,陷入了沉默,最近死了很多人,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其他洲郡,因为他们嘴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甚至有些只是听了不该听的“谣言”,这“谣言”正是七年前的眉庄惨案!区区眉庄,江湖争斗,不过十几条人命,但是最近这半月因此而死的人已不知多了几倍,“眉庄”二字一时间成了禁忌,不能出于口,不能入于耳,更不能留于笔墨,写进史书传记中…
“听你的口气,似乎你能解除陛下的愁闷?”薛天凉似笑非笑的问道。齐鱼侯老脸上的皱纹缓缓展开,嘴角翘起,答道:“不瞒薛大人,草民胸中已有一箭双雕之良计,既能将黑变白,把惨案变成公子含冤受屈;也能惩奸除恶,为陛下和公子,一举除掉祸根!”
薛天凉的眼中泛起了光华,不禁好奇的再问,“哦?是何妙计?”
齐鱼侯面色怀疑,反问道:“大人真想知道?”
“我为何不能知道?”
齐鱼侯竟然笑了起来,“大人何其聪明,陛下虽宠信周大人,让他独揽朝政,但是事有例外,此案关乎承继大统之事,只怕陛下并不愿周大人或者其他人知晓太多;此事,该是知道的越少,越能自保!大人以为呢?”
薛天凉冷笑两声,“呵呵,原来你是想见仁宗陛下!铜牢之囚,还能有你这样的野心,真是罕有,看来见了陛下,连是谁派你刺杀公子,你也能说的出口了吧!”齐鱼侯却不辩驳,答道:“在下希望绝处逢生是真,替大人着想,亦是真!”
“这世道,真是无趣!”薛天凉一边说着,一边收好桌上的包裹,慢慢走出了铜牢…
玲儿全身湿透了,裹在被子里,全身颤抖着,满脸惨白,她不是冷的,是吓得。她早上在花园里打水浇花,在水池中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头发,死人的头发,还有漂浮的小块残肢…
静儿又给她端了一杯热水过来,晨妃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园子里怎么会看见那些东西?”
玲儿接过玉碗的手还在颤抖,不等她说话,静儿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接着忙压低了声音,又看了看禁闭的门帘,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此事可不敢说的,近来禁宫里死了好些个宫女太监,都是听了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听了这话,晨妃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这般恐怖?你且说来听听。”
静儿一听,立马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求饶道:“娘娘饶命,奴婢万万不敢讲的,也…也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不要逼奴婢,静儿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园子里!”
晨妃见她吓得体若筛糠,更是好奇,却不好再问,只是将她扶起来来。这时旁边的玲儿却开口说道:“娘娘,是关于新晋皇子白诺城的事,娘娘,日后无论是谁,只要听到‘白诺城’这三个字,娘娘立时就走,千万不要听,不要问,不要说,否则…”
还不等玲儿说完,静儿突然跳上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骂道:“哎呀呀,你不要命了,快不要提了,呸呸呸!”直等到玲儿点点头,静儿才松开手,这才跪在晨妃面前,求饶道:“娘娘恕罪,奴婢刚刚太莽撞了!”
晨妃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你能有什么错,日后我们不提、不问、不说,便是!”说罢晨妃便转头向外面行去,看着新春微露的花园,晨妃心中满是惊奇,“在这深宫大内,原本只有‘聂云刹’三个字是绝对的禁忌,不想这‘白诺城’三个字,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这人是何模样,又有怎样的原委故事?”
谣言,可以杀人的谣言;禁忌,大周极禁令上最高的禁忌!
正所谓旨上一滴墨,民间千家血!“白诺城”与“眉庄”五个字一时间成为了朝野的禁忌,“白诺城”三个字尚可用“公子”代替,但“眉庄”二字却永远无人再提,画作上、书籍中…凡事有这两个字的,大多数人家已经在第一时间翻出来投入了火炉中,任何可能被认为是含沙射影的提起,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六百年宫城,长安人见识很广,自然也很狂傲,繁盛无二,极爱笙箫;但最近却都早早的收摊歇铺,早早的闭门入睡,多话的嘴和凑热闹的好奇心,最近能少则少。
富春坊,借柳巷,散花楼…这些平日里最是热闹的地方,也变得萧条了许多,外面的曲子早早的就停了下来,墙外行人的脚步声,匆匆而又寂寥。
借柳巷中,小园名留,白诺城独自坐在庭院中,听着墙角春虫的声音,感受着这突然安静了许多的长安城,心中越发的烦闷和愧疚,如今他的剑已经很快,快得世间罕有,但是再快也没办法弥补当年犯下的错,七年前,眉庄,那十几条性命和柳琴溪都因他而死!如今,就快要被世人忘记的时候,突然有人操弄当年的见证者,旧事重提,愈演愈烈;又有人似乎想要帮他挽留住本就不怎么好的名誉,做下更大的杀孽…
针尖对麦芒,苦的是普通的百姓,白诺城的心有些痛,有些恨,他抬头看了看宫墙的方向,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灿灿的腰牌,腰牌上两个大字印着月色熠熠生辉,正是“大内”!
渭河支流,夜晚的雾聚的很早,才刚过酉时,城中已被浓郁弥漫,只剩些许商铺的红彤彤的灯笼印照着这静谧的大城。
晚风轻微,杨柳摇拽,雾中的河水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从青石拱桥的那一头悠悠的荡了过来,乍一时,突然响起了细细的划水声,过了几息,果然从哪幽暗的拱桥下划出一叶乌篷船,船上站了一个壮硕的人影。
那人影一边划船,一边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岸边的情况。乌篷船划过一片杨柳岸,不多时已看见岸边种了几株漂亮的樱花,花儿随风起舞,翩跹着落在水中也落在了乌篷船上…
樱花树后有人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家,那人影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河堤上,左顾右盼了几下,便飞速窜了进去。
屋子里,烛火通明,只有一位中年女子正在纺纱,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宫花和丝线。那中年女子专心致志,头也不抬,开口既问道:“纪三,你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顺利接二小姐回去更重要?”
纪三没有答话,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已经被斩断,右手已握不了剑,握不了剑的用剑高手,再也不是高手!那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看了看纪三残废的右手和失去的左耳,叹道:“好快的剑,能把你逼到如此地步,是秦夜?”
这次纪三点了点头,答道:“是的,若不是牺牲了贺奔,我也已经丧命当场;如此快剑,不知诗前辈可有把握?”
“通古剑门,卜卓君徒有其名,自从袖林死后,他为情所困,心魔难除,此生修为已到了尽头。没想到,秦夜后起之秀,修为竟能先一步达到如此境界,真是有趣,真是一柄好剑,只可惜是敌非友!”那女子停止了纺纱,看了看烛火下自己的影子,说道:“四尺之外,他胜我败;四尺之内,他必死无疑!你若能创造如此机会,助我除掉他,你苟且偷生,甚至不惜冒着暴露我身份的风险过来,也就有了意义!”
纪三单膝跪地,应道:“晚辈自当遵命,数日前小姐命我等暗查悲骨画人一事,不知…”
那女子摇了摇头答道:“他不是我们的人,更不是王爷的人,至今也没能查出身份,只怕又是一个剑中痴者,江湖孤客!不过此人无需你再留意,双圣之战在即,我们只需静待时变,一旦雾鹫峰上分出胜负,我们就要行动了,要么救回二小姐,要么搅乱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