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秀儿的往事(上)
在历山以东，成阳以西的雷夏湖畔旁，有个村落。
村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
这个村落里没有地主，每一户人家都有地，但是有一户人家比较穷，他们家的地比较小。
对于这户人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也都认识。
据村子里的长辈说，这户人家在大约两百年前就在雷夏湖旁定居了，而且，这户人家要追根溯源，其实是曹国贵族的奴隶，趁从曹卫两国之间的战争，逃出来的。
奴隶，十分敏感的身份，即便现在已经不存在奴隶了，但，村子里的人对奴隶依旧抱有异样的看法。
只不过，这户人家对于其他人家的眼光并不在乎，他们一家三口依旧乐融融，男耕女织，孩子帮忙整理家务，整个家的氛围都是十分积极向上的。
不少人家即便对这户人家抱有异样的看法，但是对于他们家的氛围，都是艳羡不已。
哪怕这一家的田地并不大，只是堪堪养活他们一家子，但，他们一家三口并没有因此而抱怨。
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家里的人有过抱怨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外嫁过来的妻子，因此而抱有不好的看法。
“爹爹！这是今日的午饭。”一个看样子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路小跑来到了田地里，找到了一个正忙于农活的黝黑身影。
黝黑男子闻声，直起了腰，一下子从高高的麦田里钻了出来。
黝黑男子擦了擦汗，接过了小跑到自己跟前的小女孩递过来的用麻布包裹的干饼。在接过干饼后，男子便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拿起挂在铁铲的木杆上的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口。
现在正好处于夏季，是最忙碌的时期，这段时间，黝黑男子根本没有时间回家，从卯时离家，一直到晚间酉时才回家。
整日的忙碌对于黝黑男子来说是十分辛苦的，但是每当看到母女两人的笑容的时候，黝黑男子就感觉自己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秀儿，吃饭了么？”黝黑男子用麻布擦了擦沾了一些灰土的手，然后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弄得黝黑男子也不知道小女孩到底吃没吃。
黝黑男子见状挠了挠头，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说道：“快回去吧！莫让你娘亲担心了。”
小女孩看了眼黝黑男子已经吃了大半的干饼，方才点了点头，喊了句“爹爹再见”，便一路小跑的往家里跑去。
黝黑男子见到小女孩在土路上一路奔跑，有些担心，忍不住喊了句：“跑慢点！别摔着！”
但是，小女孩已经跑远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黝黑男子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眼在头顶上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的太阳，摇了摇头，道：“这鬼天气，热死个人，不过，还好，再过几天，就忙的差不多了。”
汗水又从男子的额头，经过脸颊，缓缓地流下，滴落在男子的粗壮的手臂上。
男子又一次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便钻回麦田中，继续埋头苦干了。
小女孩终于跑回家中，一进院子，就看到，在院子里纺织的女子。
女子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出头，十分的年轻，样子也算得上是中上等。
女子听到脚步声，便头也不抬的开口问道：“饼送给你爹了？”
“送了！”小女孩点了点头，便转头看向不远处家里养的鸡。
从一个竹条编制的筐内，抓起了一些谷壳，然后，一点点撒给围栏里的鸡。
在小女孩把谷壳撒到到地上那一瞬间，那些鸡便“咕咕咕”地疯狂叫着，急冲冲的去争抢地上的谷壳。
小女孩家中一共有四只鸡。
一只雄鸡，三只雌鸡。
鸡蛋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特别珍贵的东西，小女孩至今记得，上一次吃鸡蛋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娘亲，饭吃了么？”小女孩蹲在地上，看着四只鸡抢食吃，一边问道。
“吃了吃了！秀儿做的饭，娘亲肯定吃啊！”女子还在纺织，也根本没有抬头看小女孩，只是声音中满是温柔。
似乎，他们一家子已经习惯不用对视，就这么跟彼此交谈着。
“娘亲，今晚上吃什么？”
虽然战国时期，百姓普遍一日两餐，但是早晨，黝黑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饭根本就没有时间认真吃，基本上黝黑男子是走之前带一块昨晚剩下的干饼，在路上囫囵吞枣般地吃完，就急急忙忙的上田里忙活了。
所以，渐渐地，他们一家子已经习惯上午的饭分成了早晨和中午两顿吃。
两顿都吃个半饱，加起来就是饱饭一顿。
只不过，对于在长身体的小女孩来说，两顿都不吃饱，让她觉得依旧有些吃不饱，甚至会饿肚子。
但是，小女孩知道父母的艰辛，知道他们起早贪黑的忙碌着，他至今记得为了冬天能吃上点肉，爹爹专门去雷夏湖里扑鱼，结果似是碰到了湖底暗流，差点自己就见不到父亲了。
知道父母辛苦的秀儿，一直没有多说什么，哪怕自己吃的再不饱，也不会跟父母抱怨。
她一直有些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帮不了父母那么多忙，讨厌自己不能为父母分担压力，讨厌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
讨厌自己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小女孩发现自己除了能帮父母洗洗衣服，做做饭以外，根本做不了什么。
她也想帮娘亲织布，她也想帮爹爹种地。
可是，娘亲和爹爹都说自己还小，这些事情，不适合她。
这也让小女孩越来越讨厌自己。
小女孩对自己的讨厌一直到有一天，变得极为严重。
那是秋初，天气渐渐变得凉爽。
昨天的月亮格外的圆，小女孩一直记得那大大的月亮。
也记得昨天的鸡蛋特别的好吃。
要说起来，前几天，家里的鸡蛋孵出了小鸡仔！黄黄的，特别可爱，小女孩一见到如此可爱的小鸡仔就挪不动眼睛了。
除了做饭和洗衣服，小女孩基本上把时间都用来陪小鸡仔了。
小女孩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小鸡仔不能下蛋，只有长大后才可以下蛋。
这个是娘亲告诉她的。
小女孩记得昨天的鸡蛋特别的美味，昨天是娘亲下得厨，娘亲用鸡蛋和采摘的野菜做的野菜鸡蛋特别好吃！昨天小女孩足足吃了好几个干饼。
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
小女孩昨天心情特别的快乐。
这也导致昨天，小女孩撒了特别多的谷壳给小鸡仔和大鸡吃，美名其曰：“我吃饱了，你们也要吃的饱饱的哦！努力生蛋！”
黝黑男子看到小女孩如此开心，不由得露出了女子的腰，说道：“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要好上很多，等收完麦子，我再去捕点鱼，年底，我会让你们好吃一顿。”
女子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这些年苦着你了。”男子摸了摸女子有些干枯的发尖，满是心疼的说道。
“自从嫁给你，我就知道没有好日子过。”
女子是成阳一户人家的女儿，那户人家虽不是大户，但个男子比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家中更是有两儿一女。
男子跟女子也是一见钟情，加上，男子已故的父亲跟女子的父亲有些交情，两人便在媒婆的介绍下，成为了夫妻。
两人结为夫妇后，没过几年，男子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
至于男子的母亲在生下男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转头看向女子，在女子的耳旁低声道：“不如，我们再要一个吧，秀儿也长大懂事了”
女子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倒也没有羞涩，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再生一个，我怕累坏你，咱家的地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啊”
这句话让男子叹了口气，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方才说道：“要不，我.”
女子直接打断了男子的话，说道：“不要说了，等回来再说吧”
小女孩不知道父母的谈话，只是蹲在地上凭借家里的灯光和月光，勉强看见竹篮里慢悠悠走来走去的鸡仔，呢喃道：“小鸡小鸡快点长大啊！”
说完，小女孩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快到割麦的日子的时候，战争开始了，魏国和齐国似是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战争，而且不偏不倚的是，正好在濮阳以南发生了战争。
“秀儿，这些天，就不要乱跑了，知道么？”女子搂了搂小女孩，语重心长地吩咐着，“尤其是见到穿着盔甲的人，就一定要藏起来，千万没出声，明白么？”
秀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日子就这么在战战兢兢地过着。
一直到五天后。
战争结束了，似乎是以魏国小败而结束，虽说是魏国小败，但齐国也没占上什么便宜。
于是，黝黑男子便出去收麦子了。
而女子也继续纺织，要做件衣服好过冬穿。
毕竟，小女孩又长高了一些，去年过冬的衣服有些小了。
当然，那件小了的衣服，女子并没有丢掉，而是拆开，还能继续利用。
小女孩也在给鸡仔们喂食。
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但是，就在正午的时候，村子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穿着打扮是士兵，样子有些狼狈，看样子是逃兵，应该是兵败的魏国士兵，这些人在逃跑的时候掉了队，没有找到大部队。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吃饱了，在看到这个村子的时候顿时两眼都放光了。
士兵里似乎还有个头头，不论是盔甲的精良还是武器，都比其他士兵要好上许多。
“走，今日我们总算是能饱食一顿了！”
这个村子，按道理来说，是属于卫国的。
卫国不过一介小国，他们这些魏国士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顾虑。
这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士兵，有的甚至负了伤，却依旧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落里，他们直接就盯上了村子边缘的那栋房子。
房子里似乎冒着烟，应该是在做饭，
这些士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了屋内，就看到了正在纺织的女子。
女子见到这几个人顿时大惊失色。
女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慌张的问道：“不知道”一边说着，女子一边往庖厨那里挪步过去。
那位士兵见状也不管女子就这么直接冲进了院子，然后直接冲进了鸡笼里，直接抓住了那几个母鸡的脖子，直接手一别，母鸡就断气了。
“有肉吃了！”那几个人转头看向其他人，笑道。
“光有肉吃不行啊！”那个士兵里的头头嘿嘿的笑了一声，然后将目光盯向了女子身后冒着烟的庖厨。
女子见状连忙尖叫道：“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放心，我们也不乱杀人。那几个士兵随意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就一把推开挡在庖厨门口的女子，然后冲进了庖厨中。
女子见状想要阻止，但是却被其他几个士兵拦住了。
女子只能慌张的看着庖厨，心里十分的担心本应在庖厨中忙活的小女孩。
那位领头的士兵冲进庖厨后，只看见正蒸着的蒸笼里，似是有些干饼。
然后一个国里放了一些水，不知道在做什么。
领头环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只是在角落的草垛停驻了一下目光，便收回目光。
然后也不嫌烫，直接用布把蒸笼里的干饼全部的装了起来，还从中拿起一个直接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领头走出了庖厨后，女子松了口气，躲在草垛里的小女孩也松了口气。
刚刚她可真的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可是，就在小女孩准备钻出草垛大大的吸口气的时候，那位领头士兵似是想到了什么，就把抱着干饼的包裹递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一位士兵，然后又走进了庖厨。
女子见状顿时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
领头士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庖厨里，然后来到了草垛这里。
躲在草垛里的小女孩吓得顿时闭上了眼睛，都不敢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