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混乱一团。
那些情绪激动,不肯承认温凉身份的大臣自然有其自己的目的。
他们太清楚陛下对珍妃的感情,若让温凉以珍妃之子的身份回归皇室,这储君之位还如何争。
朝堂之上,一旦做了选择,便再难改变。
因为往往做了选择的并非他们一人,而是整个家族。
巩固关系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姻,这样主子可确保属下忠诚,下属也可从联姻中得到利益。
也正因如此,权贵之间的关系才会错综复杂。
而相比各自为政的大臣,那些向来保持中立的臣子除了震惊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虽然这些清流之臣有时会直刚帝王,甚至不惜以死明志。
但这件事说白了就是皇帝自己的家事,温凉到底是不是皇帝的血脉,最清楚的此事便是陛下自己。
他们只听说有人假冒龙子龙孙到处行骗的,还从没听过有帝王上赶着认假儿子的。
更何况温凉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不论以后储君之位有谁来做,大梁多了一位优秀的皇子总是喜事。
于是朝中分为诡异的两派,中立之臣并无意见,显然赞许此事。
而以往总是针分相对的傅凛傅决一派却拧成了一股绳,严词抗议。
今日的建明帝十分有耐心,静静的听着他们发表异议。
他既下定决心让温凉认祖归宗,便要一次性解决他们所有的问题,以免这些人时不时就跑出来说道。
建明帝一直静默不语,直到他们再也找不出理由了,建明帝才慢慢坐正身子,俯视群臣。
“当年珍妃产子后,是朕亲手将大皇子交于平阳王。
平阳王妃当年已怀有身孕,为避免外人起疑,特服了催产药物,对外称诞下了一对双生子。”
建明帝略一颔首,陈总管躬身离开,不多时便带着两个老妇人走进殿内。
这两人分别是为珍妃与平阳王妃接生的产婆,这么多年一直被建明帝小心保护着。
两个老太太身材富态,皮肤比起普通妇人更是细腻,可见这些年过得甚是滋润。
两人将当年之事一一禀来,证实了建明帝所言。
世人总以为皇帝说一不二,实则并非如此,想要让底下的大臣心服口服,皇帝也要斗智斗勇。
傅凛目光冷冷,怪不得他如何都搜寻不到产婆的行踪,原来竟是被父皇看管起来。
他自嘲笑笑,父皇为了今日还真是煞费苦心!
“正如宣亲王所言,温凉便是朕的血脉,是我大梁的皇子,他的身份不容人质疑。”建明帝既打算堵住他们的嘴,便要将事情做到极致。
他命陈总管端来一碗清水,取匕首划破了手指,将一滴鲜红的血滴入了碗中。
陈总管捧着瓷碗小心的走到温凉面前,温凉望着清水中那一缕红色血丝,在众人的注视下,拿起匕首同样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两滴血相互交融,晕染出了一片血红色。
众人都翘首以往,就连最不好热闹的顾大老爷都踮脚去看,在看见两滴血相互相融的时候,用力的捏住了顾二老爷的手臂,激动着压低了声音道:“二弟,血融了!侄女婿真的是皇子!”
顾二老爷的手臂被捏的生疼,很想告诉激动的大哥,就算他把血滴进去也会融到一起。
可古人对滴血认亲十分推崇,反正此事对他们有利,他自然不会反驳。
解决了血脉问题,建明帝望着众臣,尾音微扬,“朕刚才听有人说,温凉自小养在平阳王府,恐对朕并非一心”
说这话大臣忙低垂下头,隐匿于人群。
刚才殿内乱糟糟的,他才敢发表言论,可建明帝大杀四方给他们留下了阴影,使得这些大臣现都不敢直面忤逆建明帝。
“温凉的确养在平阳王府,可温凉自小便留在了京中,由朕亲自教养。
更何况朕觉得忠心与否和是否在宫中教养并无关系,若心思不纯,就算朕看着长大,不也还是一样吗,你们觉得呢?”
这句反问当真叫傅决一众人面红心惊,无法辩驳。
总之,建明帝耐心的一一将他们所有的异议全部推翻。
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子今日就要认回儿子,莫拦老子!
一众大臣被驳的哑口无言,在建明帝问他们可还有异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垂首认命,知晓自己无力回天了。
见他们安分下来,建明帝终于勾起了嘴角。
他望向温凉,眼中有水光浮动。
虽然这些年温凉一直在他身边,可直至今日,他才能以父亲的身份护着他。
这一天终于到了…
圣旨出,昭天下。
圣上为保皇家血脉,特将大皇子傅凉托付于平阳王抚养。现圣上迎回皇家血脉,特封傅凉为大梁良王,择日行册封大典。
朝堂之事尚未传出宫外,朝堂内的风起云涌外人也不得而知,今日似乎与往日一般,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日子。
顾府锦华院中,几个貌美少女坐在厅中吃茶,鲜艳的轻衫罗裙在秋日中投下一片独特的春景。
一绿衣少女情绪激动,她脚踩着椅子,掐着腰道:“锦儿,你怎么还能喝得下茶?
那命案显然是有人在冤枉你,温凉不为你出头就算了,竟还气得你回了娘家,也不知来把你接回去,什么玩意儿呀!”
宋碧涵越说越气,挥着小拳头横眉立目,仿佛若温凉在她面前,她定要狠狠揍上几拳。
“是我不想回去的。”顾锦璃笑着喝了口茶,态度悠闲随意。
宋碧涵目露怜惜,怒其不争的道:“你这人就是脾气太好了,总是惯着温凉。
这男人绝对不能惯着,否则都会蹬鼻子上脸。”
说完,宋碧涵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苏兄除外。
“锦儿,你别怕,有我们几个给你撑腰,绝对不会让你受欺负的。”宋碧涵坐下来,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温凉身手好,咱们肯定敌不过。
但是锦儿有迷药啊,我们可以…”
众人听着宋碧涵的计划,目露复杂。
顾婉璃抱着小兔子,往后躲了躲,弱弱道:“涵姐姐,你这个样子好可怕呀。”
姜悦也点头附和,“谁以后娶了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人家只是夫妻吵架,宋碧涵那主意简直是想把温公子往死里打,感情不是她夫君了,她还真是不客气。
再说了她们不觉得温凉会是负心汉,锦儿也并不像宋碧涵说的那般脾气好。
若温凉真敢辜负锦儿,只怕锦儿包包里的那点东西早就招呼上了!
沈妩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望着宋碧涵意味深长的一笑,“涵儿,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这番话。”
“后悔?”宋碧涵呵笑出声,“给姐妹出头,有什么可后悔的,以后你们成亲后若是挨了欺负,我也定然给你们撑腰。
我打不过还有我三哥呢,我跟你们说啊,我三哥的阴招可多着呢…”
听着宋碧涵将宋达掀了个底朝天,顾锦璃轻轻叹了一声。
有这样的妹妹在,宋三公子何愁不孤独终老。
突然,院外传来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顾锦璃和沈妩相视一眼,两人默契一笑。
沈皇后已经将温凉的身份告知了沈妩,前些日子沈妩也在配合着温凉麻痹宣亲王。
他们这两日不过在宫里说了两句话,便已足以让许多人想入非非。
急匆匆赶来的是顾大夫人和顾二夫人,顾二夫人一看见顾锦璃,便焦急的道:“锦儿,了不得了,姑爷,姑爷他…”
宋碧涵心中一沉,怎么,难道这个混蛋要休了锦儿?
她早就劝过锦儿不能只看男人的脸,这温凉果然靠不住。
她家锦儿好可怜啊,居然被负心汉给辜负了。
不知道三哥还喜不喜欢锦儿,三哥人好,相信以后也会对锦儿的孩子好。
宋碧涵想入非非,思绪早已跑偏。
“娘,您别急,有事慢慢说。”
“我怎么能不急呀,陛下已下了圣旨…”
“什么?温凉竟然请陛下做主休妻吗,真是欺人太甚了!我这就回家告诉我祖母去!”宋碧涵先入为主,听什么都像温凉负了顾锦璃。
沈妩无奈拉住她,“你可别跟着添乱了,安静听着吧!”
顾大夫人见顾二夫人激动之余始终没说到正点上,索性开口道:“锦儿,陛下下了圣旨,将昭示贴了满京,侄女婿他真的是皇子?”
顾锦璃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是的,阿凉他的确是陛下与珍妃娘娘的骨血,是大梁的大皇子。”
“什么!?”数道惊呼声在顾锦璃耳边齐齐炸响。
顾二夫人埋怨道:“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了?你怎么连我和你父亲都瞒着呢!”
亏得他们两个一直担心待姑爷承世子位,女儿会和姑爷会定居南阳城,他们就不能时常相见了。
“我一开始也不知情,后来才知道的…”顾锦璃心虚的辩解道。
顾婉璃惊愕的小手一松,任由小白蹦蹦跳跳的跑开,“大姐夫是皇子?那大姐姐岂不就成了皇子妃?”
她的小脑袋里一时还想不出更深的东西,只震惊于温凉的身份。
见沈妩十分平静,姜悦收回险些惊掉的下巴,小声问道:“阿妩,你也早就知道了?”
沈妩摇摇头,“前两日姑母才告诉我,我以前也不知道。”
相对于顾婉璃和姜悦,宋碧涵受到的震撼显然更大。
温凉不仅是皇子,还是姑母的孩子,那不就成了她的表哥吗?
不行,她得赶紧回府去找祖母。
刚迈出一条腿,宋碧涵连忙收回,转身对顾锦璃道:“我刚才与你说的那些都是开玩笑的,温公子的人品与他的相貌一般好,他这么做一定有深意,你别担心啊。”
他们宋家都是好人,更何况是姑母的孩子了。
顾锦璃啼笑皆非,果真是人以群分,都是些帮亲不帮理的人呢!
百姓们对此只抱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甚至还有人说,“我早就看温公子气度不凡,那般的姿容相貌哪会是寻常人物,原来温公子竟然就是大皇子!”
多一个皇子少一个皇子对于百姓来说只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的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不会抗拒也谈不上欢喜。
可对于涉身其中的人,这便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彼时宋达与傅冽傅凝三人正在酒楼吃酒,他们三个都没在朝中任职,每日的生活便是吃吃喝喝。
酒楼中来往客人众多,消息流通很快。
他们不过刚喝了半壶酒,便得知了这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你确定,温凉真是我姑母的儿子?”宋达抓住传话的小厮,震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外面都在这么传,小的刚才亲眼去看了昭示,上面说温大公子便是珍妃娘娘诞下的大皇子。”
宋达松开小厮,咧起的嘴角都要扯到耳后了,“表哥竟然没死,还一直待在我们身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刹那间,宋达对温凉所有的成见全部抛开。
怪不得温凉如此优秀,原来是有他宋家的血脉在。
“你们听到没有,温凉是我表哥,我表哥还活着!”宋达欢喜之余,下意识便要与好友分享喜悦。
可傅冽傅凝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傅凝神色复杂,而傅冽的脸色便堪称阴沉了。
他突然理解三哥在围场与他说的那些话了。
傅冽猛地站起身,傅凝忙拉着他劝道:“六哥,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达,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今日特来看我的笑话?”若温凉便是珍妃的儿子,他不相信这么多年宋府都不知情。
宋达有些怔然,但很快就想明了傅冽气恼的原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事先真不知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若他早就知道,怎么可能讲温凉那么多年的坏话。
他自小就听父亲和二叔讲姑母的事情,父亲时常告诉他,纵使他没见过姑母,也要记得姑母,因为若连他们这些亲人都不记得她了,那她就真的不在了。
他虽然没见过姑母,可他能想象得到那是一个善良明媚的女子,他也时常幻想如果姑母和表哥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可现在他才知道老天弄人的滋味,难道他方才知晓了表哥在世,便要失去好友吗?
“好!我信你!”
傅冽沉下呼吸,目光专注的盯着宋达,“我们是好友,你说的,我都信。
我现在也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当初问过我,我们会不会变成敌人,我现在也如此问你!”
“当然不会了,我们是好友啊,是生死之交啊!”宋达急急回答。
他们一起烧过翰林院,一起蹲过牢房,
他们曾一同策马,一同饮酒,关起门来骂过人,也曾挽起袖子一起打过架。
他的的确确将他们当成是至交。
傅冽呵笑一声。
他不是小孩子,他没有那么天真,他知道温凉变成后傅凉后会带来什么结果。
三哥想要那个位置,温凉会不想吗?
他能在围场为了义气帮温凉出手,可他心里永远都向着他三哥。
若三哥有朝一日让他与温凉拔剑相向,他一定不会犹豫。
“那若让你在温凉与我之间选一个呢?”
宋达怔住,他不想做这种选择。
如果温凉与傅冽打架,他一定会帮有理的一方,为什么一定要做出彻底的选择呢?
宋达的犹豫让傅冽心中最后的期望也消失了,他冷冷一笑,自嘲的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也知道温阳的选择了。”
再问下去也不过自取其辱了,就像他一样,友情终究还是比不过亲情。
傅冽的强势激怒了宋达,“傅冽,你给我站住!
从刚才你就在自说自话,你之前不是说过,就算咱们立场不一,我们出门打架,关上门还是好友不是吗?”
“谁知道呢,你就当我食言了吧。”傅冽语气落落,似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想到以后,他甚至只想逃避。
见傅冽要走,宋达追上去抓住了傅冽的袖子,“不行,今日必须把话说明白!”
“放手。”傅冽冷冷咬牙。
“不放!不说明白我就不放!”宋达执拗着不肯松手。
傅冽咬牙,抽出随身的匕首将袖子割破,“从今以后,你我割袍断义,以后你若挡我的路,我绝不留情!”
“六哥,你这是做什么啊!”傅凝急得跺脚。
傅冽冷扫他一眼,“选我还是温凉,由你自己定。”
傅冽说完拂袖而去,傅凝又急又气,只得对宋达道:“你先回府,傅冽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我去劝劝他,你莫与他一般计较。”
宋达捏着那半截袖子望了半晌,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仿若茫茫海面上的小舟,当风雨来袭,何去何从根本容不得他们控制。
前朝如此,后宫又岂会安宁。
英国公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就连蒋太后都未言明。
乍然听闻温凉便是珍妃之子,蒋太后怒从心起,带着蒋妃立即起身去找建明帝讨要说法。
途中正碰到怒气冲冲的丽妃,讨伐大军更加壮大。
沈皇后恰巧也在乾坤殿,蒋太后见了,当即发难,“皇后,哀家真是看错你了,你竟敢如此欺瞒哀家,你到底是何用意!”
沈皇后委实无辜,但并未应声,任由蒋太后拿她开刀。
丽妃和蒋妃也撕破了脸,对沈皇后再无往日的恭谨。
三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简直能将房顶掀开,建明帝任由她们控诉着,最后只不紧不慢的道了句,“凉儿是朕的骨肉,朕将他送出也好,迎回也罢,都是朕的自由。
丽妃,蒋妃,你们僭越了。”
就算脾气暴躁如丽妃,在看到建明帝冷幽幽的目光时,也偃下了气焰。
蒋太后却是不惧,只冷笑道:“她们质疑是僭越,那哀家总可以说吧?
就算温凉是皇子,可他未曾接受过皇家正统的教导,随随便便就让他重回皇室,以后岂不是随便哪个妃子生了皇子都可以养在宫外了?
此行简直有违礼数,哀家不认!”
“母后不认也晚了,朕已昭告天下,凉儿就是我大梁皇子,堂堂良王!”
“良王?”蒋太后冷笑数声,“这封号可真是好啊,陛下是不是还想将储君位置也直接传给他?”
建明帝眯了眯眼睛,眸中寒光凌冽,“母后,后宫不得干政,储君之位就算您贵为太后也不得插手。”
“好,哀家不插手,但哀家也绝不会让温凉入我皇家玉牒!”
建明帝牵唇,漠然一笑,“宣亲皇叔已同意此事,母后想是没有办法拒绝了。”
蒋太后转身,不再多言,只冷冷撂下一句话。
“如此,那便且看哀家与陛下谁更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