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治所广府城,于隋末群雄逐鹿时节先后有窦建德、刘黑闼在此建都。不但墙高壕深,城郭布局合理,也仍保留着当初藏兵洞、角楼、千斤闸等防御设施。
然而广府城城防虽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可也要等到明代成化年间,才引滏阳河之水,形成周围万亩洼湖,四面环水,就好似水泊梁山那般的格局。而在这般时节如若遭受攻击,敌军还是能够直接杀至城下。
城墙内侧搭建起来的栅棚之下,已有不少士兵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躺在塌上辗转哀嚎着。忽然一阵急促而又刺耳的鸣锣击鼓声响起,一个个戴盔披甲军将军官赶忙统领麾下军卒疾步奔上城头。而当坐镇洺州的霍彦威来到城头上,眺望外面的景象时,他面沉如水,神情也显得格外的凝重......
因为霍彦威已经望见,大批后唐军马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那些骑士往来呼啸。人马矫捷如龙,而纵横驰奔之际,也在耀武扬威的展示着军威。
这一拨甲骑也是后唐精锐,军健善战剽悍,霍彦威望其军容,一眼就便能感受得到。很快的,诸般用于填平壕沟、摧毁守具、砸击城墙与城门...用于蚁附攀登的攻城器械缓缓的也出现在视线当中。
很明显杀至广府城下的后唐大军,从一开始便要向城郭发动全力猛攻。
又瞧见陆续抵至城前的后唐步军,也开始分批逐次的扎寨结营,排开阵势,以安顿轮番猛攻城郭的部曲...霍彦威神情又凝重了几分,在得知敌军大举犯境的军情之后,他也并未龟缩在城郭当中只打算死守,而调度兵马,与治下几处县坊守军配合意图拦截敌军粮道,并伺机设伏兵尽可能歼灭后唐犯境军旅的有生力量。
然而霍彦威与身边心腹淳于晏所想出的破敌之策,却被后唐名将周德威一一识破。
洺州做为扬武军下辖与后唐接壤的前线州府,霍彦威麾下统领两万兵马,按说也有一定的规模。然而主动迎击兵败,反而遭受敌军围攻,除了一小撮兵马侥幸溃逃回广府城,其余部众便如肉包子打狗,而一去不返了.......
如此霍彦威白白折损了三四千军卒,周德威却趁势扫荡洺州治下其余各处县坊城郭,如今兵锋所向,直指治所广府...本来霍彦威自问在魏朝军中青壮派也算得上出众的一个,然而今番与周德威交锋对决,才知对方用兵作战的才能远在自己之上。这员河东名将,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而城内又有一队队魏军士卒在所部将官急促的号令声中,疾步涌将出来。城墙上层层叠叠排列开诸队弓弩手。成捆成捆的箭簇弩矢,以及用于修补塌陷缺口的沙袋草料,在城上城下也堆积得严严实实。
与霍彦威一并主持洺州军政事务的淳于晏,此刻也已行至墙垛前。他向外眺望,眼见城外规模浩大的敌军声势,淳于晏感到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默然片刻后,他忽的沉声说道:
“晋人来势汹汹,不止是周德威亲自统领的藩汉七万兵马,又调动大批攻城器具,看来也非但是要蚁附攻城,从一开始他便要全力攻城,伺机迫使我军城防露出致命破绽...这场仗也注定会十分险恶。”
“休说险恶,就算是九死一生,你我不是也务必要咬着牙死守下去?”
霍彦威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又回头张望过去,就见城郭内侧满满当当也都是麾下军卒受调动疾步奔走,犹如工蚁一般的人头攒动。他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随即又道:
“大好男儿,在这般世道要争个出人头地,贤弟你是科举中榜为朝廷录用,转调扬武军赴职,你与我也有缘相互照应;我则是有幸为陛下招募,追随葛节帅豁出性命征战,才得受封为一州刺史,有了今日这般功名...如今大敌当前,也绝不可未战而先怯,咱们要争的功名,可还不止于此!
的确若是野战,我不是那周德威的对手,眼下即便据城死守,形势也极为险恶...也唯有尽己所能,力拼到最后一刻。只盼邢州那边守军也能抵挡住晋人的攻势,你我主持城防战事,无论如何,也务必要撑到葛从周班师回军来援!”
至于在广府城外逐渐已经站住阵脚的后唐骑众,纷纷铺开稀疏的队形。哨探轻骑策马就在城头上守军弓弩射程范围的边界处来回唿哨奔走着,骑众一些骑兵还张扬着挥舞手中兵刃,操着沙陀语、汉话、吐谷浑语...等各种语言,向城头嘶声喝骂。
而诸队步军,则井井有条的将先前砍伐的木植扎入地内,开始挖掘深深的壕沟,形成寨栅的另一侧,按各自的部曲也开始搭建起行军帐篷。
统领这七万兵马的后唐大将周德威,则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勒马肃立。他眺望着广府城城郭的轮廓,仍旧犹如石雕铁铸一般面无表情,只是冷漠注视着城头上魏朝扬武军打出的旗号,以及也早已排列成阵的敌军守卒。
忽的一骑策马驶来,隶属于后唐藩汉军的一员指挥使奔至周德威面前,又立刻高声报道:
“禀周总管,斥候已探清楚周围地势,别无魏人埋伏,押粮车仗也有代州军看护,想必后天便能抵至此处。今日且先扎下营寨,次日一早,便可攻城!”
周德威闻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忽的开口,低沉的语调中,也夹杂着凛然杀意:
“...洺州刺史霍彦威,我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头。而扬武军葛从周兵犯昭义军,杀我大唐忠烈裴约而强占泽州。这倒也正是冤有头、债有主...如若霍彦威与广府守军不愿降从,传令下去,四面合围,决计不可放任一人走脱,务必尽快打下城郭,而杀尽城内扬武军牙兵部众!”
...直至后唐大军于广府城四面都已扎下了一连片的营盘,高高竖起栅栏。至于望楼等设施,虽然还须几日光景才能陆续完工,可是周德威显然也不愿再等下去,而要尽快夺下扬武军治下的这处军州治所。
霍彦威、淳于晏乃至城内守军将兵,却又只得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敌军士卒汲水砍柴、埋锅造饭...有的营寨当中,相继便有炊烟袅袅升起。更多的士兵忙忙碌碌走动做工,即便手脚已甚是利索,可是各部军官按周德威军令行事,来来回回的走动监督,大声喝令麾下士卒的动作再快一些。
敌军就在眼皮底下,磨刀霍霍着,正在进行攻城战前的准备工作...然而霍彦威虽然瞧着心头起火,可是他与麾下将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毕竟先前已经在与周德威的交锋中锐气受挫,被那员河东名将的势威所设,现在也只能据城死守。
入夜时分,扎下营寨帐篷的后唐藩汉军旅诸部,安排过轮班值守部曲,议定行营口令之后,大多将士便已休歇入眠了。至于广府城头上方,打起一排排火炬,将城前一片范围映得亮亮堂堂。轮流守夜的兵卒,当然也分毫不敢大意。
如此这般,无论攻守双方,值守的士兵警惕盯视着对面敌军的城郭、军寨。而直至天色微明,这个晚上彼此倒也可说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一夜,的确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