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微飏坐在马车上,再一次疲惫地靠在翠微身上,让她给自己揉着太阳穴。
“您每次应付端王,似是都很累。”翠微心疼起来,小声劝她,“还不如去欺负俞妃呢,何苦非要跟他周旋?”
“他比俞妃心狠。”微飏闭着眼睛低声道,“对付俞妃,总是隔着一层软牛皮。终究都要归结到他身上的。只死一次,我还痛快些。”
“那桓王的婚事,咱们真不管啊?您不回公主府去看看孟和小公主?”翠微想了想,道,“不然,明儿个请孟和小公主来侯府?”
“不用。让嘉定侯夫人替她操持。你往嘉定侯府递个信儿,跟高伯母说,有空过来看看我。”微飏到底还是不忍心完全不管桓王的亲事。
翠微歪头看看她的表情,小声问:“那,桓王府那边呢?梁先生…您要见见吗?”
微飏犹豫了。
过了好久,就在翠微险些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微飏坐了起来,赌着气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腿一巴掌,小声嘟囔:“他怎么就一点儿功夫都不会呢?!”
翠微看着她的样子,抿着嘴偷笑。
宣政殿。
冯荆好奇地看着心情大好的端王,实在忍不住,借口端热饮子给他,悄声问:“殿下看起来,可比前两天脸色好多了。长安公主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呵呵。你懂什么?”端王斜睨他,嘴角忍不住上扬,“长安在宫里六年,你何时听说过她谄媚谁?说过任何谎话?
“可我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可以让她披挂上阵、驰骋沙场,你听她回的那句话:王兄才是最懂得长安的人!哈哈哈!”
说到最后,端王失声大笑。
冯荆的眉尾轻轻颤了颤,也跟着笑了两声,才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炬,三言两语,看透了长安公主不说,还把她轻而易举就折服了!”
“去!少拍马屁!”端王口中训斥,脸上却格外舒畅。
冯荆看着他的表情,自己也放松地嬉皮笑脸:“是。小人这门功夫没学到家,以后必定常常练习!”
看看端王接着轻笑,陪笑着续道:“刚才殿下跟公主说话时,靖安侯使人来问您何时有空。您看要不要现在诏见他?”
“嗯。去叫吧。”端王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阴冷严肃脸色。
夜幕降临。
嘉定侯夫人高氏带了两个下人,从角门进了肃侯府。照规矩,自然不能直接去蕉叶堂,而是要先去正院见林氏。
而她带进来的下人,则分了一个,指指守门的虞小四:“让她(他)先去跟公主禀报一声,我去跟她娘打声招呼,就来。”
虞小四躬身答应。
那下人罩着大兜帽,披着厚厚的斗篷,低着头,跟着虞小四进了蕉叶堂。
微飏穿戴整齐,坐在圆桌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灯火出神。
“那天你,骂痛快了?”兜帽取下、斗篷脱了,露出重又瘦下来的清秀脸庞的梁擎,无奈地看着微飏,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幽怨。
微飏冷笑着哼了一声,眯着眼看他:“我哪句话说错了?我是没跟你说过不让你节外生枝的话,还是没让人特意嘱咐你们要相信我?你听了我哪一句了?”
说完烦躁地一挥手,“算了,不想跟你聊这个了。桓王府那边,到底准备得如何了?桓王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梁擎看着她冷硬的侧脸,愣了一会儿,心里真的有些发慌了。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抬头看看站在一边充当背景板的翠微,小声问:“我,渴了,能喝一碗热饮子么?”
微飏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转身出去。
屋里的众人会意,一个个憋着笑,悄悄地溜边都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竖着耳朵听外头真没了动静,梁擎观察着微飏的侧脸,颤颤地伸出手去,在桌子下头,拽住了微飏的墨兔兔绒氅衣宽袖的袖角:
“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微飏只觉得心头一阵诡异涌了上来,侧脸低头看着自己被晃动的袖口,再抬眼看看梁擎,呆滞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上回你送来的花露挺好的,是什么味儿的来着?”
“是玫瑰花蜜。”梁擎愁苦着脸,又晃晃她的袖子,“我在你跟前还要什么脸皮?我错了,你罚我。别这么着公事公办的,我,我慌张…”
“你也是在公事公办,有什么可慌张的?你一个白衣书生,幕僚而已,在镇国公主面前,你居然还能想得起脸皮这回事?!呵呵,本宫罚你?都怕脏了本宫的手!”
微飏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梁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两只手揣在一起,脸一仰:“你会不会好好说话?我办的是郁家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你是不是傻?郁家的事办好了,才能办大家的事!我的事,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个过客!我在乎的是谁的事吗?我在乎的是在我办这件事的过程中,我的队友是不是只猪?!”
微飏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困惑,“梁九州,也许我是惑于轮回,迷不自知。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从六年前你就选定了桓王,我也从未有过第二个选择,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呢?
“是自视太高么?还是觉得女子总归不是做大事的材料?抑或是,你是在拿自己做筹码,来替桓王换我?你心里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擎坐直了身子,终于认真庄重起来:“我取桓王,是为天下苍生,然而亦是为了我自己,和你。
“你是我平生所见之人里,最敬佩的一位,无论男女。可这个世道,男女尊卑,毕竟不是你我一力可改。
“在你身上,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过于相信人。尤其是先帝曾经的那些身边人。我不信他们。我只相信我自己,和你。”
梁擎的相信里,连桓王都没有。
微飏心里,忽然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不相信桓王,这可真是,太好了。
“世道艰难,该信的人,还是要信的。你不信,这很好。但我信。我们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信,有一个不信。”
微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有点甜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