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不想你
次日，归来的泰山，安排了一整个下午的会议。
全体主编与责编，要在一周内整理书单，将手下具备社会影响力、文化输出力、艺术突破力等元素的书籍筛选出来，交由社科院作为样本研究。
同时，也尽量抓一些“写作改变人生”、“小山村的大作家”、“互联网创业”之类的典型例子，从各个角度论证网络文学的先进性。
与之前跟作协的合作不同，这一次泰山本人也很有动力，看来昨天去社科院聊得很不错。
作为主编，小岛在公理上当然也支持，这些有量化标准的分析研究，自然比一帮文人座谈靠谱。
只是私心上，他越听越不对劲。
毫无意外地，散场的时候，泰山把小岛留下了。
请他坐到旁边后，泰山静静地推上了几纸文书。
“这些是审核编辑的意见。”
“嗯，我都看过。”林岛夫拿起文书道，“樊老师不是虚无主义，基于维护历史而展开的情节，这个尺度是可以的。”
“岛夫啊。”泰山摇着头上了香烟，“扮演孔子，这是尺度的问题么？”
“差不多得了。”泰山将烟缸推向了小岛，“让他停吧。”
“…改可以么？”小岛僵僵抬头，“换成…韩非子一类的？”
泰山皱着眉头，良久后才开口：“岛夫，把你换成任何人，我早就开骂了，为了这样一部作品承担这样的责任，利益与风险完全不对等，你是在拉我们整个编辑部下水。”
“…”林岛夫硬着头皮咬牙道，“所以，如果利益够了，风险也就值了对吧？”
泰山叹了口气。
摇着头拿起本子起身道。
“好了，这件事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首订3000。”
“能达到的话就试着改改。”
“达不到当天屏蔽，退还全部读者的订阅付费。”
“你满意了？”
“谢谢。”小岛忙起身相送。
但这次没跟出去，也没勾肩搭背，只是原地目送。
泰山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才又叹了口气。
背着身说道：“我是变了，但在我这个位置，不变不行。”
“说什么呢。”林岛夫笑骂道，“晚上喝酒？”
“今天有局，明天？”
“明天！”
林岛夫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樊清峰刚好打来电话。
与他的消沉不同，樊清峰激情满满。
“小岛老师，我这边有读者喊《撕裂地平线》上架了，成绩如何？”
“啊…还不错吧。”
“哈哈，那就好。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不是本好书？”
“是，那必须是。”
“好书不可埋没啊！这要是摆在书店，不知要落多久灰才能被看到了。起航还是有起航的先进性，等这段忙完了，我在报告会上好好说一说。”
“唉，你费心了。”
“怎么情绪不高啊，有什么事么？”
“啊…嗯…”林岛夫挠头沉吟道，“被领导骂了，哈哈。”
“唉！我当是什么呢，领导只骂器重的人，你可好好吸取意见，别闹情绪。”
“是，对…清峰你也注意身体，下周五中午12点上架哈。”
“嗯，近来状态不错，《春秋篇》大有可书，连续熬几个半宿也撑得住了。”
“不用这么拼的，注意身体啊，清峰！”
“唉，人生能有几回搏！虽不知还能上架几次，但至少第一次，总不能寒酸。”
“这个…两三章就可以了，不用那么多。”
“我尽力而为就对了，只是…我看最近评论稍微少了些，不知追读如何？”
“这个不能说的，一定在向目标前进就对了。”
“有这话就够了，帮我恭喜酱爆啊。”
“好。”
放下电话。
林岛夫做了一把长长的干洗脸。
妈的。
我都做了些什么。
电话的另一端。
樊清峰放下电话，脸色几经流转，也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被领导骂了。
那就是被泰山骂了。
一个坏人骂一个好人。
妈的，想想就气。
我得编一段进去，好好讽刺一下。
他坐至桌前，侧头忽然一阵恍惚。
最近大概熬夜确实太多了。
休息片刻，提提神。
他就便仰靠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扫起了评论。
因为不多，所以看得很快。
他也很自然地被一条关键的回复所吸引。
是他在《巨龙》书评区留下的新年祝词。
因为断更的关系，那个评论区很冷清，几乎没什么人，所以后来与野犬的交流都是在这个帖子底下默默发生的。
几分钟前，野犬又有了新回复。
野犬：
樊老师。
思来想去，我也算不得什么君子。
因好友酱爆新书成绩尚可，愈发坚定了我做小人的决心。
此前的对弈，可否略做修正。
如果您赢，我登门道歉，聆听教诲，并公开发表不少于2000字的感悟。
如果我赢，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静候佳音。
即便没有回复，这小人我也是当定了的。
“哈哈哈哈。”樊清峰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
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恰恰是君子之风啊，野犬小朋友。
他当即回书。
樊清峰：
野犬小朋友。
《撕裂地平线》也摆在我的书架上，当之无愧乃起航不可多得的佳作。
因我之故，令其腰斩，这种担忧大可不必。
当时你我皆意气，无非是偏见与傲慢。
历经这两个月的磨砺，这些误解早已荡然无存。
我评奖负你，你出言辱我，各有过错，刚好相抵。
将封笔之约，改为感言，我也正有此意。
如此一来，最后的包袱也都没了。
你我更可放手一搏，再不必留情。
房间内。
收到了回讯的李言，忐忑的心情终于松了下来。
跟着，不自觉地扭身望向酱爆。
“咿…”
“呜呜，犬道人太可恶了…”
“呀呀呀，干死你！”
“雨柔…啊啊啊…”
李言又无奈地转了回来。
即便上架了，即便成绩不错，酱爆样子也一点都没变。
大约真的是给他一间屋子，一台电脑，只要有千订的物质生活支撑，永远都能这么写下去吧。
李言不免闭眼抬手做出了瑜伽静气的动作。
放低…放低…
如果满脑子都是赚钱，成功。
那只会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病态。
要瞄准的，是做好一件事。
是写好一本书。
如果能强到《撕裂地平线》那样。
成功终究是不会放过你的。
再睁眼，李言已心如止水。
抓来键盘。
他已大脑放空。
他妈的不行啊…
唯独码字的时候，心态不能佛性。
李言忙一转头喊道。
“吼！没情绪了，帮我燃一下！！”
“哦？”酱爆火速探头，“提前剧透犬道人的情节可以么？”
“随便！”
“好…”酱爆脸一狞。
“犬道人修真路线，早已放弃了道德、人伦这些东西。”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将众生视为通向终点的工具。”
“同样，他也没有放过自己。”
“千年来，犬道人抓走的那些人。”
“他那些不知去向的双修道侣…”
“通通只为一件事…”
“用人的力量，用活生生的肉体、精神、道种，硬生生填出一条踏破虚空的通道！！”
“那些沦为了通道的人，在虚空之中，不死不生，永劫无间。”
“犬道人称其为。”
“六道之外，生骸之路！”
“唔艹…”李言浑身都颤了起来。
酱爆沉着脸道。
“雨柔，便是这条路上的下一道信标。”
“而犬道人自己，将成为最终的信标，化为那道出口的光！”
“用无数的生骸，为余下的存者，指向域外！”
“燃起来了吗？”
“燃…燃得起来么？”李言抓着头道，“没办法了，硬燃吧…时间不对了，今天怎么也要干个一万字…”
“那…你写到一万字我就下厨给你做饭？”
“别！”
“那你写到一万字我就不做饭？”
“好，这个可以，勉强燃起来了！”
当晚，李言躺上床的时候，已彻底精疲力竭。
今天属于硬燃了。
强拼字，不可取。
等珊璞回来可要好好补一补。
他这便翻了个身问道：“订阅多少了？”
“我瞅瞅。”酱爆在沙发上划拉着手机道，“首订4500，均定3300。他妈的，白马那一章，直接给我爆了一万多收藏…不知道拉了多少订阅。”
“稳了啊。”李言枕着双掌叹道，“这个月稿费爆炸。”
“嗯，等稿费下来，我就回趟家。”酱爆也跟着叹道，“春节都没脸回去，争取赶上正月底回去吧，租辆车，载着一百斤年货，风风光光回去。”
他说着又扭过了身。
“那个，还是要再谢谢组长啊…”
“给你和邻居添这么多乱…”
“邻居这都被我气跑了…对不住对不住…”
李言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是老师安排她去集训。”
“原来如此…不过女人不在也有不在的好…要不要放松一下，打一把游戏？”
“好久没打了啊。”
“就一把，然后睡觉？”
“好！”李言一个“好”字刚说完，手机便是一闪。
林珊璞：今天进步了8名，表扬我！
李言顿时一个扭身，朝向了内侧。
“不打游戏了，你自己待着吧。”
“啊啊？那聊聊天吧，像男生宿舍那样。”
“我聊QQ了。”
“你妈的…怎么跟上学的时候一样…一个宿舍全他娘的有女朋友…”
这一边，李言当然不会放过伤害酱爆的机会，当即一个字也不说，只一心一意跟林珊璞交流起来。
李言：这么强？
林珊璞：嗯，每天都有小测，老师好像不仅在关注绝对实力，也看相对进步。
李言：好！那你还不赶紧睡，明天再进步个几十名。
林珊璞：你呐？你今天码了多少？
李言：哼，一万而已，轻松。
林珊璞：发过来，我校对啊。
李言：这几天算了，等回来吧。
林珊璞：我要26号晚上回来，赶不及上架的。
李言：没事，我自己改。
林珊璞：那个，26号中午上架对吧…
李言：嗯。
林珊璞：那到时候，记得通知我…
李言：等你回来一起看。
林珊璞：我要很晚的…
李言：多晚都等。
李言：万一扑了。
李言：我哭也要去你家哭，不能被酱爆看到。
林珊璞：呜呜呜，犬宝儿，我突然期待你扑街了怎么办？
李言：坏女人，我期待你垫底。
林珊璞：哈哈，在被窝里笑，又睡不着啦。
李言：不行，咱们不能这样了。
李言：26号你回来之前，你我各自专注眼前的事情，不许聊天了。
林珊璞：这么坚强的吗？
李言：嗯，这一周对我们来说，可能都是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周。
李言：暂时忘记对方吧！
林珊璞：那我可真的一周不追更新了！
李言：我也努力，一周不想你！
（火速撤回）
李言：打，打错字了…
林珊璞：已经截图了。（图片）
李言：…
林珊璞：
林珊璞：现在是23：59：30秒，还有最后半分钟。
林珊璞：说好了，见面之前谁也不理谁！
李言：嗯，拼拼拼！！
林珊璞：最后10秒，晚安！
李言：晚安！
林珊璞：那我也…一周不想你！
（火速撤回）
李言一个哆嗦。
太快了，没截到屏！
想要回骂过去。
但已经是第二天了。
可恶！
酱爆也耍我，珊噗也耍我。
妈的。
26号赶快给我到。
老子要上架！
斩尽一切敌！
最后一周。
野犬放下了喵斯琪，与伊藤诚灵魂合一。
林珊璞放下了饭饭，直视那些人生中从未遇到过的对手。
樊清峰再无牵挂，挥洒春秋。
电光上班全力摸鱼，晚上不要命的逃作业。
小糕酝酿新书，色气满满。
酱爆他…
他还是一个人。
1000订和4000订，对酱爆来说似乎的确没什么不同。
但对李言来说，这又是切实大不相同的。
只因他无法做到像酱爆那样孑然一身。
他更想要的是那种…那种连绵不绝的瞬间…
我能安睡在她的怀抱。
她能随时靠向我的臂膀。
我会馋她睡衣上的香味。
她也会笑我臭。
醒来的我会看到她。
睡前的她会抱抱我。
我要今后的每一天，都只有这些不起眼的日常。
既然我贪恋这连续不断的奇迹。
那么所有烦恼。
应由我一人承受。
“哼，组长你就这点觉悟？”
上架前夜，躺在沙发上的酱爆，听到了李言的羞耻言论，不屑摇头。
“这不就是馋身子？”
“毛！”李言翻身骂道，“是男人的担当！”
“好，那这样，咱们换个思路。”酱爆比划道，“你刚刚说什么安睡在她的怀抱，睡前的她会抱抱你对吧？”
“好了，不用重复…”
“来，我们把‘她’，换成樊老师，你听听效果。”
“你他妈给我停！！”
“我能安睡在樊老师的怀抱，樊老师能随时靠向我的臂膀，我会馋樊老师睡衣上的香味，樊老师也会笑我臭…”
李言惊怒而起。
“我鲨了你！！！”
“别激动组长。”酱爆却猛一抬手，“我的意思是，你这套，换个对象立刻就行不通了。所以说白了，你就是馋邻居，整这些花活儿干嘛？就塞个大直球，这事儿准成。感情上的事，听我酱爆的。”
“毁了，全毁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樊老师了，妈的我现在就杀你！”
酱爆轻笑道：“唉，纯情处男真麻烦。”
“你不是？？？”
“我…我…”
“我摸过手，你？”
“我…我…”
“辣鸡，你怕是都没跟女生说过话。”
“妈的你别瞧不起人！”酱爆咬牙道，“她…她冲我笑过。”
“哈？是哪个虚拟主播？”
“滚！是真人！”酱爆缩进被窝骂道，“就在我以前住的地方，应该跟我一样，小地方来的，大冬天的，还要在半露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脸都冻红了…妈的我想养她…”
“哈？不是馋她？？”
“滚！！！等等…”酱爆一句话骂出来，突然又是一拍脑袋，踹开被子便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原来如此…我懂了组长…这次是你对了…喜欢…不仅仅是馋…是生活…想和她一起生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生活，男人因此而强大！”
“好！”李言这可就来劲了，“现在把那个女孩的脸换成樊老师，记忆篡改！”
“？？？我鲨了你！！！”
“哈哈哈！”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酱爆无奈躺回沙发，“今后，谁也不要提樊老师了。”
“附议。”李言也盖好了被子。
“妈的，决定了…”酱爆咬牙道，“稿费下来，先回去找她，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家看我妈。”
“等等…这种事应该先从要微信开始吧？”
“哼，那不是酱爆的风格。”
“算了…祝你成功。”
“你也是啊，组长。”酱爆拿起手机道，“还有11.5个小时就上架了。”
“啊，已经是26号了？”李言忙也掏出手机操作起来。
“中午上架，你现在忙活个啥？”酱爆嗤笑道，“组长你看我，我都这么拼了，你也不要拘谨了。”
“拘谨什么？”
“如果能首订精品的话，就大大方方地跟邻居表白吧。”酱爆枕着手掌笑道，“打扰了你们这么久，最后就让我推你一把吧。”
“…你闭嘴。”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酱爆高高抬手道，“男人的约定！”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睡觉睡觉，留着力气明天爆更！”
“晚安。”
话罢，李言翻了个身，不自觉地点开了QQ上的林珊璞。
妈的…
最后时刻。
破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