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回了房,季樱少不得又将今日之事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
无论是在她爹房中看见的物事,还是汪氏口中打听出来的只字片语,其实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至多不过是一些她娘在这个家中生活过的痕迹罢了,这个人,仍然如同站在一片迷雾之中,叫人半点都看不清。
只不过,这事儿的根节在京城,就算在家中查得再勤,得到的讯息再多,也不过是些边角料罢了。季樱沉得住气,将这些个事情在脑中翻腾了一遍,便找了个边角处暂且搁下,反正只要她一天没放下这事,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隔日,季溶果然随着季樱一块儿去了趟流光池。
他这么个手里掌握着整个季家生意的真正当家人,去了闺女的小小地盘,难得地没有多话,更不曾瞧什么都不顺眼,季樱同董鸳两个看账说话,他便只管在旁静静地听,人虽在,存在感却压得极低,直到季樱这边将事情安排妥当了,一同走出来,方才回头看了流光池的铺面一眼,对季樱点了点头。
“你这铺子虽小,瞧着却当真不错的。”
父女俩谁也不赶时间,便索性慢吞吞地并肩而行,让马车在身后跟着:“方才我看,你请的那位姓董的掌柜,做事也十分有劲头。在买卖行当里打滚多年,人我见得多了,她这样的,一看而知不是片刻的热度,那是真真儿对这行当充满热力。有这么个人替你盯着,纵是你不在榕州,这买卖也稳当。”
季樱闻言,唇角微微往上抬了抬:“爹这是又在同我提去京城的事?昨儿才提了一嘴呢,今儿怎么又来了?”
“多提醒着你些,省得你忘性大。”
季溶轻哼了一声:“你这小破丫头,脑子里成日也不知打得甚么主意,这会子我还真把不稳你心中所想,便唯有絮叨点,叫你即便是没拿定主意,总归心思往这边偏上一偏——你可想好,若去了,在京城再开这么一间铺子也不是难事,你当真不愿?”
这话一开头,便没停下来的时候,季樱叫他念得头大,含含混混应了声,满口嚷冷,钻去了车上。
家中歇了三两日,过了腊月二十,各家的宴请接踵而至。
这时节的宴请名目繁多,眼下是年节前,众人相聚,自然是为了贺这一年家里家外皆顺遂平安,也有个期盼来年更好的意思。等过完了年,便又有春酒宴,到那时,又是另一番说辞。
季樱人在京城懒了一个多月,已是许久没在宴席上露面了,每每季家赴宴,便只有季萝孤零零一个女孩子,纵有石雅竹在旁伴着,到底觉得形单影只,眼下季樱回来了,最高兴的便是她,恰逢这日是许家宴客,她早早儿地便将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跑去季樱的院子,将她也揪了起来,摁着梳洗打扮利索了,往许家走。
家里最出息的二儿子回来了,季老太太自是欢畅,将前些日子举家出门的冷清感尽皆抛了个干净,同样一大早便让金锭将自个儿捯饬得体面精神,一手一个地牵着季樱和季萝坐她的车,说起话来嗓门比平日里更要响亮。
马车一路去往许家,抵达时,周遭车马还不算多。
季家与许家是通家之好,凡遇上对方家中请宴,是必定要早些前去帮忙的,这会子全家人进了许家的大门,也没什么客套寒暄,季老太太直奔许老太太而去,季三夫人则同许千峦的太太凑了一路,余下季溶以及小辈儿们,也用不着专门殷勤照应着,熟门熟路就往前厅去。
此时迎客还嫌早,门外只有几个小厮在那儿等着,许千峰一早候在了前厅里,瞧见季溶,远远儿地就迎了上来。平日里那样大大咧咧混不吝的一头熊,见了季家二爷,竟然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敛容陪着寒暄了好一阵,又专门叫人来沏茶伺候,活脱脱像个乖孩子,好好儿地将季溶送去了椅子里坐稳当,这才转头四下里张望,瞧见季樱,脚下顿时快了几分。
在季樱这儿,他可就不是刚才那个懂礼的人了,隔着好二里地呢就敞着喉咙嚷起来:“哟,小樱儿可算回来啦!一个来月没瞧见你,我这心里还怪惦记的!瞧瞧我们樱儿,去了京城一趟,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待得行至季樱跟前,还老实不客气地在她肩头一拍,跟好哥俩似的。
然后才看了眼她身边的季萝,点点头:“萝儿我见得更少,今日瞧着,比先前更乖巧了。”
季萝没心眼,明知道他随口一夸,依然高高兴兴,圆眼睛亮晶晶地同他道谢。
季樱叫许千峰拍得身子都歪了半边,心道我信了你的邪,面上笑容却是一点都没散:“好久不见许二叔了,您这一向可好吗?”
“好着呢!”
许千峰朝她身后张了张,随口胡诌:“你许二叔在这榕州城里就是个横着走的螃蟹,想干啥就干啥,哪里还能有不好的时候?我说,怎地不见你四叔?”
季樱:…
有时候她简直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见天儿地见面,何至于就这么片刻都离不得?
“早间城南那爿营生有伙计来请,说是有点子事亟待我四叔去处理,他便跟人过去了,要迟些才能来呢。”
季樱含笑答:“许二叔方才还说心里惦记我,怎么一转眼,便只念叨我四叔了?”
“嗐,惦记你是一回事,那我也不能惦记得太过了,不然,有人还不剥我的皮呀,我可打不过他!”
许千峰认怂得痛快至极,咧着嘴一个劲儿笑:“听说我那表兄弟如今已是去了北边,蛮人面前十分骁勇,前些日子听人提到战报,我高兴得险些把自个儿大腿给拍折喽!哎我问你啊,他走的那天,你就没去送送?”
所以说这男人,不也照样爱打听?
季樱抿唇笑了,摇摇头没答话,只道:“我本想请陆夫人同我一起回榕州过年的,可她怎么都不答应,非要在京城等消息,说这样心里才踏实…说实话,这会子我还真有些担心她…”
“谁说不是?”许千峰张了张嘴,“莫说是你,就连我娘,也早早地找人捎信儿去,但…”
话没说完,旁侧里蓦地传来季三夫人的喊声。
“萝儿,你过来一下!”
那呼唤是从抄手游廊左近传来的,季樱转过头去一瞧,只见季三夫人同一位年纪相仿的太太站在一处,两人脸上皆带了笑,也不知聊什么,说得正起劲。
她再转头去看季萝——她二姐姐的那张脸,却是瞬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