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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屠戮

  众人只见魔焰之中的身形倏然出现,蹲在黄袍道人的肩膀上。

  一只漆黑的大手抚在黄袍人的脑袋顶端。

  下一瞬。

  头颅爆碎,红白之物飞溅。

  魔影优哉游哉,从黄袍人的丹田处...

  十年之后,言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二月未尽,照心碑前的白茶花树已绽出第一朵嫩蕊,洁白如雪,微微颤动在晨风里。李念照例清晨扫院,竹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轻响,像是岁月低语。她鬓角微霜,眼角也添了几道细纹,可步履依旧稳健,眼神清明如初。

  她将陶罐从碑前捧回屋中,轻轻擦拭罐身那行小字:“此物曾盛半页残纸,今盛满世回音。”指尖抚过刻痕,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所见一座无边无际的桥,桥下不是河水,而是无数翻飞的纸页,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一段记忆,一句未说完的话。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有老人、孩童、书生、兵卒,甚至还有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缓缓摘下面具,低头走入光中。

  她不知此梦何意,却知必有因由。

  正午时分,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来到无名堂外,背着一只破旧藤筐,脸上沟壑纵横,似经风霜多年。她不进屋,只将藤筐放在门槛前,低声说:“李姑娘,这是我娘临死前交给我的东西,她说,若天下太平了,就送到你这儿。”

  李念心头一震,忙请她入内奉茶。老妇人摇头,转身便走,背影佝偻而坚定。

  打开藤筐,里面是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竹简。解开后,赫然现出七个墨迹斑驳的大字:《贞元实录原稿》。

  李念的手抖了起来。这不是残稿,也不是抄本,而是当年祖父所说“真正的原稿”之一段由那位边关戍卒之妻代为保管,藏于灶底三十年,从未示人。她迅速对照密册中的编号与暗记,确认无误。这一段记载的,正是皇帝拟赦令当夜,宦官如何连夜调换药方,伪造病历,并派死士截杀李慎于宫门之外的全过程。

  更令人震惊的是,竹简末尾附有一行小字:“余亲眼所见,非虚言也。吾夫守北门,那夜雪深三尺,我送饭至岗楼,恰见黑衣数人抬尸而出,血渗雪中,紫如梅瓣。吾惧不敢问,然记之终身。”

  落款是:“辛丑年腊月,戍卒妻柳氏谨录。”

  李念闭目良久,泪水无声滑落。这不只是史实,更是一个女人用一生守护的记忆。她终于明白,为何爷爷要说“真正的历史要藏在人心最软处”。

  她立即召集传灯会七位信使,命他们即刻启程,重新联络其余六位守护者后代当年那些守护者大多已逝,但血脉未断,信物仍在。她要在三个月内,集齐全部七段原稿,在照心碑前公开展示。

  消息悄然传开,各地忆馆纷纷响应。北方牧民将牛骨磨平,刻上口传段落;江南绣娘以丝线织出《实录》节选,悬于市集;西域僧侣在石窟壁画中描绘“焚书之夜”,题曰:“火不能灭真言。”

  然而,朝廷的反应却异乎寻常地沉默。

  整整一个月,京中毫无动静。既无通缉令,也无禁令。礼部闭门谢客,钦天监称“星象不明,不宜议史”。就连一向激进的正史稽考司,也突然解散了巡查队。

  李念心中警铃大作。她太了解权力的手段暴怒之后的寂静,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谋划。

  果然,三月初七,一封密报送抵:南方某驿站发现两名伪装成商旅的刺客,身上搜出淬毒匕首与一张手绘地图,标注了七位守护者后人居住之地,以及通往照心碑的所有路径。审讯中,其中一人咬破藏于齿间的毒囊自尽,另一人重伤濒死,仅吐出两字:“…影阁。”

  李念浑身冰凉。

  影阁这个传说中的组织,曾是皇室私设的暗卫,专司清除“不洁之言”。它不在任何官制之内,不受律法约束,只听命于帝王本人。贞元年间,南宫萤主持编纂《万民书》时,便是影阁执行了最后一击:火烧忆馆,诛杀学者,连婴儿都不放过。

  三十年过去,它竟仍未消亡。

  她立刻下令更改集稿计划,取消公开仪式,改为秘密交接。七段原稿不再集中,而是分别封存于七座不同城市的地下金库,由当地忆馆与民间义士共同看守。同时,她亲自撰写《影阁考》,将所知线索一一列出,包括其运作方式、标志符号(一枚刻有双面人脸的铜牌)、历代首领姓名,并附上幸存者的口述记录。

  这份文献尚未完成,却被一名自称“前影阁执灯者”的男子送到了她手中。

  那人是个瞎子,左眼空洞,右眼蒙着黑布,拄一根铁头拐杖,说话时声音干涩如砂石摩擦。他在深夜叩门,留下一只青铜匣,便转身离去,不留姓名。

  匣中是一枚铜牌,正面是笑脸,背面是哭脸,中央刻着一个极小的“贰”字。另有三页泛黄纸张,字迹工整却透着冷意:

  “吾名陆沉,曾任影阁第七任‘执灯’,职司记录所有行动,不得参与杀戮,唯需如实载录。吾一生誊写三百二十七桩‘净言案’,焚书九十六次,诛口一千三百余人。吾非忠臣,亦非恶奴,吾只是制度之笔。

  然吾终不能寐。每夜闭目,皆见幼童抱书跪地,求饶之声不绝。吾始知,执笔之人,亦负血债。

  影阁未灭,反愈隐秘。今上表面宽容,实则暗设‘新影’,以‘正史’为名,行‘删史’之实。其手段更巧:不烧书,而改书;不杀人,而污名;不禁止记忆,而扭曲记忆。

  吾交此证,非求赦免,只为还彼三百二十七个亡魂一个‘被记得’的机会。”

  李念读罢,久久不能言语。她将铜牌供于祖父灵前,又将陆沉的手稿誊抄七份,分藏各地,并在每份末尾加了一句批注:

  “执笔为刀,未必向敌;有时,它最先割伤的是持刀者的心。”

  四月中旬,第一场春雨落下。李念接到西北来报:那名樵夫的孙女,在深山老林中找到了祖父埋藏的第七段原稿竟是用松烟墨写在桦树皮上的,内容最为惊人:不仅记录了皇帝悔恨自责的密诏全文,还提及一位“海外遗孤”,乃李慎唯一血脉,流落东瀛,至今未归。

  “李氏之后,必有承命者”原来并非虚言。

  她当即修书一封,托付给一位常往来东海的商船主,请其设法寻访此人后代。她在信中写道:“不必强求归来,只愿他知道,他的姓氏未曾湮灭,他的祖先未曾被忘。”

  与此同时,“悔过席”迎来最震撼的一夜。

  那晚,风雨交加,忆馆灯火通明。一位身着蟒袍的老太监颤巍巍走上台,面对千人注视,双膝跪地。

  他是先帝贴身侍从,现已退养宫外,年逾八旬,白发如雪。他颤抖着掏出一封泛黄圣旨副本,声音嘶哑:“诸位…那夜,陛下确已签下赦令,命人速赴刑场救人。可…可我,我收了钱,把旨意压在砚台下,直到天明…”

  全场死寂。

  “钱是内务府总管给的,他说:‘皇上病重,情绪不稳,改日自然会收回成命。’我不该信…我不该贪…可我怕啊!我怕得罪权贵,怕丢了差事,怕连累家人…”他嚎啕大哭,“那一夜,我听见宫外传来马蹄声远去,知道人已经死了…我躲在床下,整整三天不敢出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烧焦的布片,上面依稀可见半个“赦”字:“这是那道旨意的残角…我偷偷剪下带走…这些年,我天天烧香,给李大人烧,给南宫先生烧,给我自己烧…我活够了,但我不能带着秘密进坟墓。”

  李念走上前,扶他起身,递上一杯温水。老人啜饮片刻,忽然抬头,盯着她:“姑娘,你长得真像你祖父…他当年站在火场外,也是这样看着我,一句话没说,眼泪直流…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双眼睛。”

  李念轻声道:“您说出来了,他就不会再来找您了。”

  老人离去时,全场起立默送。那一夜,许多人彻夜未眠。

  五月,天气渐暖。李念开始着手编写《补遗录》总目,将十年来收集的口述、文书、画作、民谣逐一归类。她特别设立“沉默者之章”,专录那些无名之辈的微小见证:一个厨娘记得那夜宫中多煮了一锅药;一个马夫说他曾载过昏迷的南宫萤;一个小乞丐捡到半页带血的奏折,后来拿去包糖饼…

  她坚信:历史不该只由英雄书写,也该由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点亮。

  就在此时,南方传来急讯:那位曾自缢谢罪的老官员之子,携家眷抵达言城。他带来一口密封木箱,说是父亲临终交代,“唯有交给李念,方可开启”。

  箱中是一整套微型雕版,共四十九块,皆以硬木精刻而成,内容正是《贞元实录》全文。每一块雕版背面,都刻着一个名字全是当年参与焚书的官员。

  “我父说,他们每人刻了一块,作为赎罪。若天下重见此书,便是我们灵魂得救之时。”

  李念抚摸雕版,指尖触到那些深深浅浅的名字,忽然笑了。她命工匠立即翻印百部,不限地域,不设门槛,免费赠予各地学堂、医馆、茶肆、戏台。

  她说:“让这本书,回到它最初该在的地方人间。”

  秋分那日,照心碑前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仪式。不再是控诉,不再是追忆,而是一场“和解祭”。

  七段原稿并未公开展示,而是被分别放入七只陶罐,埋入碑林四周的地底。每只罐中除竹简外,另有一封信有的是忏悔,有的是道歉,有的只是简单一句“我记得你”。

  李念亲自主持,点燃七支白烛,诵读碑文:

  “非独一人记,乃万民共执笔;

  非为复仇生,而为真实活。”

  仪式结束时,天空忽然放晴,一道彩虹横跨园区,恰好落在水晶碑顶,宛如天桥垂落。

  当晚,她再次登上碑顶,手持那只曾装骨灰的陶罐,却未洒灰。她只是静静坐着,望着星空。

  远处,少年们的读书声依旧清晰可闻:

  “笔如刀,纸如田,

  我们耕种的是明天。

  不求青史留名姓,

  只愿人间有真言。”

  风起,树叶沙沙,仿佛千万人在低语。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场持续三代人的战争,终于不再是对抗,而成了传承;不再是愤怒,而成了责任。

  她知道,影阁或许仍在暗处窥视,朝廷或许仍有忌惮,未来也未必全然光明。但她更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愿意说出,愿意写下,真相就永远不会死去。

  她轻轻抚摸陶罐,低声说:“爷爷,爸爸,南宫先生…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没有停下。

  我们正在走。

  带着你们的痛,你们的梦,你们未竟的笔,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月光如水,洒满碑林。

  新的一天,已在晨曦中悄然降临。

梦想岛中文    剑宗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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