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靖走了,夏林没去送,因为他被禁足而走不出医院,但他还是知道拓跋靖走了。
景泰帝回去要干什么,夏林不太清楚,但大概率会干出点事来,毕竟夏林昏迷的那几天实在是太吓人。
也许拓跋靖是一个不太具有政治智慧的皇帝也是一个荒唐的父亲,但他终究还是正统王朝的皇帝,他所有的决策都会对未来造成深远的影响,夏林能做的就是希望他能在这次的硬着陆中安稳落地,不要搞出什么太大的祸端来。
不过不管怎么样,夏林这一次忠礼智信他是全部都给拿到手了,手握重权不篡不谋其君为忠,虽双手满是鲜血但却并没有引发大规模战争让天下安定为礼,不动兵戈拿下了东边所有的资源还叫人家谢他的恩情是为智,信守先皇承诺匡扶大魏于将倾为信,即便是他都把手握笔杆子的世家给干成那副样子了,但在民间的风潮和大量读书人的口中,他的评价极高。
特别是也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留下了几个地方仍然遵循旧制,人们看到那个地方的悲苦状态后,心中自然也是明白了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算是彻底把所谓的世家制天下的传统给踹入了臭水沟之中。
如果现在夏林死了,那么他的历史评价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可以与项羽一道被记入本纪之中。
但是可惜他没死,那既然没死就要继续干。
不过夏林到底还是年轻,三十来岁正当年的年纪恢复的也比较好,虽然一百日禁足肯定是跑不脱,但大概十来天他就能下地做一些简单的运动了。
隔着墙看了看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豆芽子的生女儿基因是真的好,基本等于是大号练废了小号紧接着又出来了。
“先生,这是小武为您做的糕点。”
这日小武跟大儿子一起来探望他,虽然仍然是隔着那道横着铁栅栏的墙,但好歹也算是见着人了。
“学校没人欺负你了吧。”
夏林小口吃着糕点,坐在轮椅上享受着夕阳,而李治倒是抢答道:“二师兄现在可厉害,早就没人敢欺负小武姐姐了。”
“嗯,那就行。”夏林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我在这里被关押着,真的是太惨了。对了,外头有什么有趣的新闻说来听听。”
两个孩子七嘴八舌说着最近外头发生的有趣事情,虽然这些在夏林看来都不算什么,但能看到孩子们快乐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走后没多久,张柬之也来了,因为班级不同所以他放课要比其他两人稍微晚一些,而他来了之后就开始给夏林汇报起了在封闭试验场的建设进度。
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在重复,他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但却也还是相对比较虚弱,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从鬼门关口走了一遍,不放他出去也是情有可原。
渐渐的到了秋日,层林尽染之时,原本这个时候火车的汽笛声都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但他每天等啊等啊,就像是盼情郎一样却仍没有任何消息。
他也没怪学生们,毕竟对他们来说火车就是个从零到一的过程,很多东西即便是有了图纸在面前,他们也很难去构建相应的东西,进度会慢一些那是必然,只希望这期间不要有人受伤。
“你这些日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的治病。我跟你讲,这次你哪里也跑不掉。”
天底下能跟夏林这样讲话的人拢共不超过十个,其中有八个是长辈,剩下的便只有冬娘和糖宝儿。
而冬娘从来不会这么多废话,那么现在面前的人是谁,真是好难猜。
“这些日子在这里也太无趣了。”夏林躺在病床上:“我是真的想出去。”
糖宝儿冷笑一声:“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你就老实的住着,住满一百天。我已经跟冬娘说了,你若是逃跑,她就用针扎你。”
“寂寞啊,阿妹。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段时间像现在这么废人的,闲不住啊。”
糖宝儿虽然也已经三十三四岁了,但她真的就如一个不老女神一般光彩照人,比之当年在洛阳见时竟倒也是分不出太大的差别,反倒是身上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的气质,大概是执掌大集团的缘故,她如今就像是一朵完全绽放的洛阳富贵花,华丽而大气。
这会儿说着话夏林的手就不老实了,毕竟平时只能趁着冬娘过来给他扎针的时候偷偷摸一下,但通常都会有些皮肉之苦,冬娘不会发狠但却也绝不轻饶他,但在糖宝儿面前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别闹。”糖宝儿虽有埋怨倒也没再说什么:“你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呢。”
“我跟你讲,你可莫要瞧不起人,我早就好全了,现在这一百天是要看看我会不会有后续感染和并发症,毕竟脓毒血症是真的要命的,不过我觉得肯定是没问题了,不然你试试?”
糖宝儿特别妩媚的白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挽起头发:“洗了没有?”
“我这不刚刚洗完的么?”
不得不说,糖宝儿还是很顶的,她本身往那一站其实就是个色情度很超标的人,而且根据夏林的推测,正史之中她有极大的概率就是杨玉环的外祖母,身份信息地点和周围人物其实都已经对应上了。
四舍五入这可就是杨贵妃呐,如果不是夏林事业心重,他早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外头烂成啥样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俨然就能成为最大最强的那个豪门,甚至反向操作一把都能恢复两晋时世家的风光,只不过把王与马共天下换成了夏领中原治天下。
“明日我再来给你送吃的。”
反正七七八八结束之后,糖宝儿显然也是很满意了,笑容里都带着暖风,走起路来都有些风情万种。
而夏林则靠在病床边点上一根烟:“也不用天天都来嘛,年轻人要克制一些。”
不过这话跟放屁一样,之后的一个月不是糖宝儿来就是长公主殿下来,反正来回也没打算让夏林活,不过为了照顾他的身体的确是没有像之前那么疯狂了,倒也算是给了他夏某人一个喘息的时间。
而就在这样无聊清闲且荒唐的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后,中秋刚刚过去,他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圈养的生活了,中午正在一棵树下享受秋日风凉的时候。
突然之间,远远的他听见了一声悠远又绵长的号角声。
“呜……”
这一道声音如同刺破云瘴的一束光一般,让他瞬间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汽笛声!!!
是汽笛声!!!
这是他们说好的暗号,一长三短,代表万事俱备。
果不其然,在这悠长的号角结束之后,后头跟着三声急促的短笛,这时的夏林就像被天命召唤一般,什么温柔乡什么秋日凉风,这可是时代的号角!是刺穿这个无尽黑暗时代的第一缕阳光!
他甚至连外套都来不及换,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便来到了那堵三米多高的围墙上,他仰望着那高耸的围墙,深吸一口气后吐纳三口:“请关二爷上身!”
说完他双脚发力,噌噌两下便跳了上去,接着身子轻盈一翻便从另外一端下去了。
他在路上一阵狂奔,跑到心率过了一百八这才稍微缓了一些,气喘吁吁的来到一辆停在路边等活儿的驴车旁:“快,去城北!”
那车把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客人,俺这是要钱的。”
夏林顾不得废话直接跳上车:“先去城北!”
那车把式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看着他虽然打扮奇怪但看着倒也是个气度不凡的人,于是扬起鞭子甩了一下,驴子便跑了起来。
一路到了城北试验场地,外围驴车就不让过了,但夏林没废话直接指着官兵把守的位置:“让开!”
那些士兵一看这不夏大人么,哪里敢阻拦,于是连忙为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驴车长驱直入,一直到试验场的核心地带,过去一看只见那地方烟雾缭绕,巨大的泛着光的车头正一股一股的往外吐着蒸汽,这显然已经是到了调试阶段。
夏林从驴车上下来,对着一个学生说:“去给我把钱付了。”
那学生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直眉楞眼的说道:“山长,您还活着!?”
“别废话了,付钱。”
“哦哦哦…这就去。”
车头就伫立在那里,跟夏林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样子并不差分毫,下头的铁轨一直延伸到远方,而周围小百人围着它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和检修。
他们见到夏林回来都兴奋异常,这会儿夏林深吸一口气跳到了车头之上,在司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都别跟我抢啊!我来。”
煤被一铲子一铲子的铲到炉膛里,锅炉里的水也被加到了注水线上,此刻在三次检查之后,终于便到了最后一步合闸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离合器,当这个操作杆被拉下来的一瞬间,是成是败也就见了分晓。
夏林此刻也很紧张,车头后也被挂上了一个平板,上头坐满了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不夸张的说如果锅炉爆了,从总师到各级设计师基本上活不下三成,但他们却都义无反顾的坐在了上头,每个人的脸上除了兴奋,还有更多的是对首次通行数据的期待。
“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整齐划一的年轻声音传来,这让夏林好像返老还童了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坐稳咯!”
操作杆拉下,离合器合闸,密封的锅炉开始驱动曲杆,这庞然大物竟真的动了起来。
蒸汽带着滂沱的动力滚滚向前,夏林的手甚至都微微有些颤抖。
而颤抖的不止有他的手,还有便是脚下的大地。
他们平稳缓慢的开出试验场,沿着已经铺设好的铁轨一路向前,沿途看守的士兵老远就听见了动静,但一开始谁都没反应过来,但当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狰狞的巨兽吞吐着浓雾向他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时,即便是最优秀的士兵也差点被吓尿了裤子。
但那怪兽不吃人,反倒是许多人坐在它的身上,它就像是被驯服的烈马一般,沿着铁轨一路疾驰而去。
虽然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不如马快,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它动起来了不是么?只要它能动起来,一切就已经不重要了。
问题当然还有,各种的异响各种的操作不顺利,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动起来了。
火车头继续向前,沿途无数人驻足,他们有的被吓的嗷嗷叫唤有的干脆就站在原地闭目等死。
但直到火车从他们身边掠过,甚至他们看到火车上坐着的有自家的孩子时,那兴奋的程度真的太难描述了。
“山长,前面就是我家乡了,能慢一些吗。我跟我父母亲说过,等我成功的那一日经过家乡时要喊他们出来看。”
“好啊,你小子泄密。”
夏林一边调侃旁边的车长,一边拉响了汽笛,这种事情有几个人能相信呢,泄密也泄不了什么密,无非就是少年人难掩的骄傲罢了。
车速减慢,听见汽笛声的村民跑了出来,夏林身边的少年郎探出身去放声大喊:“父亲!母亲!我在这里!”
夏林甚至能听见人群中的尖叫声,但此刻火车也已经错身而过了,只是再回头看去,就已经发现旁边的少年早已泣不成声。
“你小指怎么没了?”夏林轻声问道。
“前些日子叫轧钢给碾断了,无碍的,小伤。只要不是大拇哥没了,我就还能干活。”那少年抬起手来赧然一笑,擦去脸上泪痕:“就是不敢对家里说,怕他们担忧。山长不也一样吗,听闻您这次也是九死一生。”
“没事儿!”夏林一拍胸脯:“老子抗造。”
火车雾气缭绕,带着新时代的曙光就这样来了。
他们一直把火车驾驶到了乐平乡,然后大家一起下车在乐平乡的终点试验场开始整理数据。
夏林跳下驾驶室,索性躺在了草地上,然后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虽满是煤烟的味道,但此刻他却是觉得香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