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槐皱纹密布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低声道:“尊上,规矩可是您亲自定下的,即便您不在乎流言蜚语,可要是传到弟子们耳朵里,恐怕也会引起不好的影响啊。”
凡天枢阁弟子,当以大道为先,心如止水,戒情绝欲。
季红袖登上掌门之位后,便将这句话列入宗门总纲之中。
虽然没有明确的惩罚,不属于教条禁令,但这些年来一直被门下弟子奉为圭臬,是天枢阁不能触碰的红线。
而如今凌凝脂作为首席弟子,却带头破戒,此事若是传开,这延续数十载的纲领岂不是形同虚设?
到时整个宗门的风气都要被带歪了!
“所以呢?”季红袖淡淡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祝槐沉声道:“依老身之见,应当立刻将清璇召回宗门,彻查此事!若是流言也就罢了,倘若确有其事,当关入思过崖面壁,彻底断了念想后再放出来。”
“这也是为了清璇的修为着想!”
“要是还执迷不悟,当罢免其首席传人之位,以正门风!”
凌凝脂身为先天道体,修行一日千里,是天枢阁当代最优秀的弟子,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和整个宗门的传承相提并论!
毕竟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你谈过恋爱吗?”季红袖冷不丁的问道。
祝槐愣了一下,“恋爱?”
这个词是季红袖从陈墨口中听来的,刚开始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却颇为贴切。
恋者,戀也;爱者,愛也。
戀为情丝缠心,愛乃以行相契。
或许,爱的本质,就是依恋吧?
“你也一把年纪了,有没有真正喜欢过某个人?”季红袖微眯着眸子,道:“或者说,这世上有人爱你,情愿为你去死吗?”
“当然没有。”
祝槐摇头道:“老身一心向道,怎会被儿女私情左右?”
季红袖反问道:“既然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能说清璇就是错的呢?”
祝槐眉头紧锁,说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七情六欲如浮云遮眼,红尘万丈似劫火焚身…这可是您当初亲口说的,不断情丝,如何成就无上道果?”
“本座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季红袖背负双手,望着缥缈的云海,淡淡道:“若绝情灭性就能证得大道,那顽石岂不是早该位列仙班?”
祝槐神色一滞。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越是靠近大道本源,本座就发觉自己对‘道’的认知就越浅薄。”
季红袖声音缥缈,在空气中回荡:“所谓的忘情,本质上只是畏情罢了,既是对未知的恐惧,同时也是一种不自信,不相信自己能够从红尘中超脱,所以便干脆自断人性。”
“可没有经历过淬炼的道心,虽然洁净无暇,但却如琉璃般脆弱易碎。”
“又如何能真正触及大道呢?”
论修为,祝槐本就是至尊之下,最顶尖的那一批,自然能听懂季红袖表达的意思。
情非枷锁,而是淬心之火?
她眉头皱的更紧,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久过后,方才开口道:“即便尊上说的有道理,可咱们毕竟是玄门正统,若是人人都沉溺于男欢女爱之中,这…这成何体统?”
季红袖默然片刻,从虚空中抽出了一道卷轴。
皮制书卷缓缓展开,上面写满了璀璨如金的篆文,有如活物般吞吐着气芒。
正是天枢阁的修行总纲。
最下方写着:
凡天枢阁弟子,当以大道为先,心如止水,戒情绝欲。
在祝槐震撼的注视下,季红袖伸出青葱玉指,将“心如止水,戒情绝欲”抹去,写下了“万法殊途,照见本心”八字。
随着最后一笔写完,字迹深深烙印在了皮卷上。
与此同时,季红袖周身华光弥漫,背后隐现桃树虚影,左侧桃花灼灼,右侧冰封雪裹。
右侧枝丫上的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花骨朵一个接一个的绽开,白色花瓣洁白如雪,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沁人的芬芳。
咚——
山门内传来悠扬钟声,伴随着嘹亮鹤唳,在云海间回荡。
祝槐怔住了,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玄钟叩响,白鹤穿云…”
“问道钟响起,这意味着…尊上,您悟道了?!”
到了季红袖这个层次,境界已经不能用普通修士的标准来衡量了。
她追求的是大道本源,每次感悟都会距离本源更近一分!
然而季红袖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望着那盛开的半树白桃花,眼神中满是复杂。
“原来尊上说的是真的?”
“若要证得大道,就不该盲目的断情绝性?”
“老身困在一品几十年了,修为始终不得寸进,难道也得去谈…谈个恋爱不成?这也太荒唐了吧!”
祝槐脑子里乱糟糟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不过话说回来,尊上的想法为何会突然转变?而且还如此笃定,好像亲身经历过了似的…”
季红袖神色有些不自然,摆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本座修为有所突破,还需仔细体悟一番。”
“是。”
听到这话,祝槐自然不敢搅扰掌门清修,躬身退了下去。
季红袖抬手一挥,桃树虚影消弭不见,随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真是孽障…”
就在这时,她脸色微变,低头看去。
透过雪白道袍,能隐约看到大腿处有红光透出,灵台间也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
“明明还没到日子…”
“因为悟道,更加接近本源,所以代价提前到来了吗?”
季红袖身形一闪,来到了天池旁。
身上衣袍自行滑落,显露出比道袍还要洁白的娇躯,抬腿迈入了冰冷彻骨的池水之中。
刚刚坐下,准备运功抵御,口中便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别白费力气了,你心里清楚,这样根本扛不住的。”
季红袖咬牙道:“不然呢?总不能去找陈墨吧?难道上次还不够丢人?”
上次在陈府,她和玉幽寒被捆在一起,上演了一把惊天磨道团,而且还被陈墨亲眼看着…每每想起此事,季红袖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里还有颜面再去见他?
慵懒女声不以为意道:“多大点事,再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丢人,应该感到无地自容的是玉幽寒才对。”
季红袖摇头道:“算了,我不能把陈墨当成对抗代价的工具,更何况他也未必想见我…”
上次分别时,她将天玄戒送给了陈墨。
但那戒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的那枚青铜钥匙。
那是她耗费大量心力炼制的法宝,能够破空横渡,直达天岚山。
天岚山位置极其隐蔽,并被她用道法遮掩,藏于现实与虚幻之间,即便玉幽寒也不可能找得到…除了她自己以外,陈墨是第一个知道具体方位的人。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陈墨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让她有种莫名的失落。
阴神咂了咂嘴,没好气道:“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正缘是要靠争取的,难道你想做一辈子手艺活?当你的阴神真是够倒霉的…”
季红袖刚要说话,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神有些诧异,随后泛起一丝淡淡的惊喜。
有人触动了她留在天岚山的阵法。
除了陈墨之外,没人能够进去。
“呦,刚才还念叨呢,这不就来了?”阴神笑眯眯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要不我替你去见他?”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
季红袖果断拒绝,伸手点向眉心。
阴神一愣,随后惊呼道:“你这家伙,装了半天,居然是要吃独食…”
话语戛然而止,已经被关进了小黑屋。
哗啦——
季红袖站起身来,水珠顺着锦缎般细腻的肌肤滑落。
走出浴池,看着挂在一旁的白色道袍,迟疑片刻,心神微动,一件鲜艳如血的红色道袍凭空浮现,覆盖在身上,衣摆处绣着金线勾勒的张狂云纹。
随后她拿起一根丝绦,束起青丝,刻意将几缕乌发垂落耳畔。
又把酒葫芦取了出来,挂在腰间。
仔细打量着水面上倒映的身影,嘴里小声嘀咕道:“这样应该看不出来是我了吧?”
天岚山。
卧房内,凌凝脂双颊通红,扭扭捏捏道:“陈大人,这衣服…贫道穿着不太合适吧?”
陈墨望着她,眸子有些失神,“合适,太合适了!”
此时她换下了道袍,穿着一身黑色连体紧身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起伏轮廓,在纤细腰肢的对比下,曲线显得更加夸张。
领口低开,露出锁骨和香肩,以及那一抹深深的雪腻。
下方呈倒三角没入股间,连接着两条渔网袜,黑色网格深深勒入白皙细嫩的腿肉中。
脚上踩着黑色红底高跟,头上带着绒布做成的兔耳朵,身后还缀着一团毛茸茸的小尾巴。
这套兔女郎制服,是陈墨让锦绣坊特制的,本来是想送给沈知夏,毕竟这丫头对角色扮演情有独钟…
结果衣服还没做好,她便回宗门去了,正好拿来给她好闺蜜先试穿一下。
两人身高相差不多,但体型还是有些差距的。
道长的身材明显更加丰腴,将衣衫撑得紧绷绷的,似乎动作稍微大点就会崩裂开来,配合上那清纯无辜的脸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让陈墨心跳一阵加速。
“可贫道还是觉得这衣服不太正经,好奇怪…”
凌凝脂咬着嘴唇,脸蛋好似火烧一般。
陈墨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坐在了自己腿上,“哪里奇怪了,我觉得好看的很呢。”
“是、是吗?”
凌凝脂羞赧道:“你喜欢就好…”
感受到那只作怪的大手,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咱们在这里修行,不会被师尊发现吧?”
“应该不会,这里距离扶云山起码有数千里呢。”陈墨一脸无所谓道:“就算发现了又能如何?她又不是没见过…”
“说的也是。”
凌凝脂想起上次在陈府发生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不忿…
“陈大人明明是我的,才不要让给师尊呢!”
她将陈墨推到榻上,双腿呈八字打开,以鸭子坐的姿势压在他身上。
望着那迷离的眼波,陈墨嘴角轻轻翘起。
看来小兔子要吃人了!
呼——
风声呼啸,将云絮卷起。
庭院中,虚空破开,季红袖的身影显露出来。
她眼底噙着淡淡笑意,步伐轻盈的穿过庭院,朝卧房走去,刚来到房门前,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即便不刻意去感知,都能清晰听到那古怪的声音。
“大人,你先放贫道下来,这样太…”
“别、别照镜子…”
季红袖眼底掠过一丝愠恼。
“居然是带着清璇一起来的,而且还…”
“他把我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她想要推门冲进去,但刚刚抬起手来,动作便顿住了。
自己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们?
人家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房间里的声音越发不堪入耳,季红袖纤手攥紧衣摆,指节发白,当即便想要破空离开。
可灵台间的业火越发炽烈,不断焚烧着神魂,剧烈痛楚让她站立都有些不稳,根本无法横渡虚空,只能盘膝坐在地上,运转九曜璇光咒试图抵抗。
然而却如同扬汤止沸,根本无济于事。
神魂在业火焚蚀下苦不堪言,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形也摇摇欲坠。
最终还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后。
精疲力竭的凌凝脂已经陷入熟睡之中。
陈墨盘膝坐在床上,感受着体内激荡的炁流。
身边这些红颜中,除开体质特殊的顾蔓枝之外,与和凌凝脂修行提升是最大的。
不仅是因为她境界最高,更重要的是元炁的质量。
作为天枢阁首席传人,修行的是无上道法,元炁淬炼的极为纯净,并且十分凝实…若是将一般修士体内的元炁比作水雾,那凌凝脂就是玉嶂冰峦!
“呼…”
陈墨吐出一口浊气。
睁开双眼,灿然神光掠过。
“青玉真经和太阴逆时诀更进了一步,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次突破了。”
“单从真元和元炁储备来看,我已经远超四品神海,可却始终摸不到三品合道的门槛…想要突破天人境,恐怕还缺个契机。”
“合道,顾名思义,是要与道相合。”
“我体内不仅有两道龙气,还有兵道传承,以及娘娘的归墟气息…所以到底应该合哪个?”
陈墨苦思冥想,却根本找不到方向。
干脆也就不再纠结,披上衣袍站起身来,想要出去透透气。
他之所以选择来这里,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仙山清幽绝俗,灵气充沛,冥冥之中暗合大道,修行起来是真正的“一日千里”。
刚推开房门,陈墨便愣住了。
只见一身鲜红道袍的季红袖躺在地上,双眸紧闭,毫无血色的脸颊苍白如纸。
“道尊?”
陈墨嗓子动了动。
没想到她还真来了?
不过这是什么情况…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似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试探性的伸手触碰额头,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想来应该是所谓的代价发作了,只不过这次看起来要比之前都更加严重。
陈墨犹豫许久,还是弯腰将其抱起。
“毕竟是脂儿的师尊,而且我还拿了她那么多好处,总不能真的坐视不管…”
季红袖此时状态很奇怪,处于昏迷和清醒之间。
为了抵抗业火灼烧,神魂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用魂力构筑成外壳,将真神藏于其中,避免遭受侵蚀。
可痛苦却不会因此减轻分毫。
每一分一秒都在承受着抽筋拔骨般的折磨,让她痛不欲生。
此时火焰已经化作深黑色,几乎侵占了整个灵台,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
饶是她魂力充沛无匹,终归也有耗尽的时候,若是伤及本源,那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是陈墨让我距离大道更近了一步,但相应的,也带来了更加严重的代价…原本虽然痛苦一些,还能勉强支撑,现在却是连撑都撑不住了。”
“天网恢恢,纤毫皆录,这便是因果。”
“从我过界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然注定了。”
“罢了…”
季红袖心灰意懒,不再抵抗,任由业火焚蚀己身,意识逐渐滑向黑暗的深渊。
然而就在她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混沌的识海中突然亮起一道金光,一道道甘霖般清凉的气息洒下,好似春雨滋润着干涸的大地。
业火逐渐消退,痛苦也减轻了许多。
“怎么回事?”
季红袖努力睁眼看去。
朦胧中看到了一张俊朗脸庞,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便因为过度疲惫而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强壮的怀抱之中。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你醒了?”
“嗯?”
季红袖抬起螓首,只见陈墨靠在床头,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既然醒了,能请你放开它吗?”
她有些茫然,顺着陈墨的视线低头瞧去,自己衣衫不整的依偎在他怀里,修长双腿压在他身上,手中还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