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华楼。
卧房中,听叶紫萼说了戏园发生的事情,众人神态各异。
宋轩和鲁书元对视一眼,神色惊诧,原本他们还在商议这案子该怎么查,毕竟白鹭城面积庞大,鱼龙混杂,再加上敌暗我明,根本就无处下手。
没想到陈大人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把蛊神教摆在了明面上!
这番操作说来简单,但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并实施,结合当时的情境,将影响扩散到最大,却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难怪陈大人断案如神,从无败绩,如今另辟蹊径的手段实在是出人意料。”许幽都忍不住出声赞叹。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从丰木县一案就能看得出来,陈墨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并且从不按套路出牌。
遇到他,只能算蛊神教倒霉了!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陈墨摇头道:“反正水已经搅浑,现在就要看大鱼露不露头了…宋轩,你去城中各大茶馆和酒楼造势,把这事闹得越大越好。”
“书元负责盯着内城,尤其是今晚,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府衙。”
“是。”两人垂首。
“戏园那边就交给厉百户和许干事了。”陈墨叮嘱道:“你们换上便装,暗中观察,尽量不要暴露身份,若有突发情况及时传信。”
厉鸢点点头,“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等会…”
许幽打量着陈墨和叶紫萼,微微蹙眉道:“那你们两个准备干什么去?”
陈墨说道:“那个花夫人有点古怪,我和叶千户准备等晚上潜入李府探查一番,看看会不会有意外收获。”
“嗯?”
许幽瞥了叶紫萼一眼,不置可否。
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叶紫萼打了个激灵,清清嗓子,提议道:“咳咳,要不我还是和厉百户一起行动吧,戏园那边很可能会引来蛊神教妖人,我俩互相也算有个照应。”
陈墨想了想,他们两个最强战力抱团确实不太合理,点头道:“也好,那许干事就跟着我吧。”
许幽移开视线,笑眯眯道:“全听大人安排。”
陈墨透过窗户瞧了眼天色,起身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各方势力肯定都收到了消息,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是!”
众人轰然应声。
陈墨和许幽离开酒楼后,并没有立刻奔着李府去。
通过纸人传来的讯息,明遇春还未苏醒,花映岚一直房间里照料她,并未与其他人会面,所以他也不着急,而是准备先去码头那边看看。
金沙港位于东郊,临江而建,岸线由青石筑垒,从堤顶一直蜿蜒至江边。
水面上各类船只云集,帆樯林立,搬卸货物的工人川流不息,还有巨大的漕船陆续入港,整齐地停靠在岸边,等待着查验放行。
吆喝声、号子声、水浪拍打岸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喧嚣热闹,分外鲜活。
“没想到这港口规模这么大?”
陈墨注意到岸边立着一排写有“通济津”的木牌,拉住一旁路过的脚夫,询问道:“老哥,请问这牌子是什么意思?”
脚夫刚卸完粮食,额头上满是汗珠,不耐烦道:“问别人去,没看忙着呢,哪有功夫跟你闲聊…”
陈墨也不生气,顺手塞过去几颗碎银子,笑着说道:“我们是金阳州的行商,想过来拜拜码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见对方出手如此阔绰,脚夫表情一变,接过银子揣进腰包里,黝黑的脸庞上扯起一抹笑容,“一看你们就是外地来的,白鹭城谁不知道这‘通济津’是花夫人的地界?”
“花夫人?”陈墨眨眨眼睛,迟疑道:“我倒是有所而耳闻,听说她本身也是世家小姐,后来嫁到漕商李家后才慢慢做大…”
“李家?呵呵。”
脚夫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道:“我在这城里混了半辈子,还不知道李家是什么情况?说是漕商,其实就是包了几条商船而已,论规模在白鹭城都排不号。”
“现如今承包了金沙港六成以上的埠头,日过千帆,夜泊百船,稳坐行首之位,表面上是代夫掌肆,但谁不知道这都是花夫人的功劳?”
陈墨故作惊讶道:“不过一介女流,居然有这么大能耐?”
“这话说的,女子怎么了?那南蛮之患还是女人平的呢!”脚夫对陈墨的用词颇为不满,冷哼道:“花夫人背景可是硬的很,市舶司都得给她几分薄面,甭管是什么河帮海帮的,根本没人敢招惹她。”
“而且她对手下人也够意思,从不拖欠工钱,活多的时候还会额外给工食补助…”
看着脚夫滔滔不绝、一脸崇拜的样子,陈墨和许幽对视一眼,难不成这花映岚还真是个有良心的女企业家?
“抛锚!拴桩!”
这时,岸边响起整齐划一的号子声。
陈墨扭头看去,只见一艘大型商船正缓缓靠岸,船身通体漆黑,船头处印着蓝色的鸢尾花徽记。
一群身穿黑色工服的船员牵扯缆绳,系在石柱上,通过绞盘将船只拉入泊位。
搭好木梯后,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搬卸货物,一箱接着一箱,很快便将整个货舱都清空了。
“喏,那就是李家的私船。”脚夫抬起下颌示意,随后叹息道:“可惜他们只用自己人,从来不招雇工,不然我也想跟着花夫人混口饭吃啊。”
“不太对。”
许幽打量着那艘货船,传音道:“明明货物都卸掉了,吃水线还是很深,而且甲板处始终有人巡逻,看起来应该是蜕凡武者…”
“看守如此严密,说明这船上还有东西,而且见不得光。”陈墨眸光闪动,“走,过去看看。”
“我说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
脚夫话还没说完,眼前陡然一花,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诶,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疑惑的挠了挠头。
甲板上。
数名身材魁梧的武者伫立着,目光如炬,四处梭巡。
然而他们却浑然没有察觉,两道幽影从身后悄然经过,无声无息的朝着舱口飘荡而去。
陈墨带着许幽来到舱门前,打开木盖板,踩着楼梯进入了船舱内。
这艘商船面积颇大,共分为上下三层,除了最上层的甲板层之外,下方是货舱和船员居住的房间。
方才卸货的时候,陈墨用神识探查了一番,箱子里大多是药材、茶叶,还有一些异兽皮毛,应该都是从山农那边收来的。
这些东西算是南疆特产,有的直接在白鹭城消化,还有一部分会出售给北上的行商。
两人在通道中穿行,只见货舱内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墨催动魂力,笼罩了整艘船只,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奇怪…”
踏,踏,踏——
这时,脚步声响起,两道身影离开舵房中,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陈墨拉着许幽闪身躲进了一间舱室之中。
“这批货太烫手了,必须得尽快卸掉,东家那边怎么说?”
“刚来的消息,说最近城里可能不太平,让我们低调行事,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等到风头过去再说。”
“那还得等多久?”
“谁知道呢,起码也得三五天吧?”
“这么长时间?那万一出点什么岔子…”
“放心,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有夫人罩着不会出事的。”
“但愿吧。”
对话声渐远。
陈墨背靠着房门,眉头紧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贸然出手,不过从两人交谈中也能听得出来,这船上肯定藏着违禁物品。
可到底藏在哪呢?
“整艘船就这么大,既然不在货舱里,那就肯定是在水线以下了。”
陈墨暗自沉吟,大型船只会在船弦两侧设置水舱,用来调节船体平衡,但一般情况下都是封闭的,想要打开,必须得把船拖上岸后拆解船弦,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走,下去看看。”
陈墨和许幽一路上躲避着船员,来到了船只底部,仔细感知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这时,许幽手掌扶着墙壁,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下方传来“喀嚓”脆响,伴随着一阵齿轮啮合的声音,地板沿着缝隙朝着打开,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陈墨诧异的看向许幽,“怎么发现的?”
许幽摊手道:“运气好而已。”
“我先进去,没准有埋伏。”
陈墨矮身钻入了洞口。
看到眼前一幕,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怪不得空船还吃水那么深,原来整个水舱四周贴满了破魔石,被打造成了一间密室,这样不仅能屏蔽感知,还能起到密封的作用,防止江水从船板缝隙灌入。
同时还在舱板的夹层里留下了气孔,保证空气流通。
逼仄的空间内,十数道身影挤在一起,陷入了昏睡之中。
她们身上披着灰色长袍,手脚被铁链铐住,姣好面容带着异域风情,而那小麦色的肌肤和尖耳,已经足以说明身份…
“蛮族?”
陈墨回过神来,神色变得凝重。
没想到花夫人暗中运送的违禁品,居然是蛮奴?!
联想到当初京都爆发的蛮奴案,有证据表明,蛮奴是通过漕运送进城中,但是当追查下去时线索却又断了。
“难怪找不到任何痕迹,原来是通过商船转运,然后直接在水下进行交接,所以才能完美躲避盘查…”
“可问题是,楚珩都已经死了,这批蛮奴又是要往哪送的?”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做这门生意?”
陈墨暗自沉思。
许幽紧随其后跟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却丝毫不显得意外,询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州府过来?”
“哼,就怕州府也不干净。”陈墨冷冷道:“先不急着动手,花夫人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指使,这些蛮奴不可能一直放在这,早晚要处理掉,到时自然会露出马脚。”
他先用留影石记录下画面,然后来到墙边,凭借着肉身力量,将坚硬的破魔石生生掰碎一角,把一个纸人塞入了裂隙之中。
为了保险起见,又在其中一个蛮奴身上留下追踪印记。
“走吧,等会有人过来了。”
两人离开密室,关闭入口,将痕迹抹除后,便纵身离开了商船。
身形划破长空,朝着李府的方向飞掠而去。
一路上,陈墨眉头紧锁,思绪如潮水翻涌。
他本是来追查蛊神教的,结果没想到会把蛮族给牵扯进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
花夫人和州府又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
许幽见状也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跟在身后。
来到李府门前,天色稍显暗淡,府邸内已经点上了灯火。
“跟我来。”
陈墨飞身翻过外墙,许幽也紧随其后。
李府内防卫更加严密,随处可见巡逻的侍卫,其中除了蜕凡武者之外,甚至还有术士的存在。
“区区一座商人府邸,守卫力量比一些小城还要强,还真是够离谱的。”陈墨眸中闪过紫金光辉,伸手拉着许幽的手腕,避开沿途的守卫和法阵,循着纸人的气息进入了内宅。
东厢房,窗纸隐隐透着昏黄烛光。
陈墨手捏法诀,青烟蒸腾而起,形成了一面明镜,悬浮在两人面前。
镜子中浮现出房间内的画面,正是通过纸人共享的视角,只见明遇春卸下了扮相,换上睡裙,躺在床上,此时还处于昏迷之中。
花映岚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着她,眼神中满是复杂不明的意味。
大概半柱香后,明遇春睫毛轻轻颤抖了起来。
花映岚神色一振,“先生,你醒了?”
明遇春嘴唇翕动,声音干涩,“渴…”
“这里有水。”花映岚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明遇春扶了起来,将水杯端到了她嘴边。
“先润润喉咙,慢点喝。”
“唔——”
将一整杯清水喝下后,明遇春这才清醒过来,看着眼前女子,不禁愣了愣神,“花夫人?我不是在梨云馆唱戏吗?怎么会在你这?”
“白天发生的事情,你真不记得了?”花映岚皱眉道。
“我…”
明遇春努力回想,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迟疑道:“我就记得自己在台上,本来应该是和阿宽对手戏,突然身体就失去了控制,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体内钻出来了…”
“是蛊虫。”花映岚说道。
“你说什么?”明遇春怀疑自己听岔了。
“你被蛊虫附体了。”花映岚沉声道:“这段时间有没有和外人接触,或者是和其他人提及过我?”
明遇春脸色霎时惨白,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我这段时间吃住都在戏园,除了演出之外从不露面,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怎么会…”
花映岚闻言眸子发冷。
苍天已死,蛊神当立?
这摆明了是要和朝廷对着干,几乎和造反没什么区别!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蛊神教不可能干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肯定是有人想要达成某种目的,所以才故意往蛊神教头上泼“脏水”,而明遇春只是个棋子而已。
“最迟明天,这个消息就会扩散到全城,若是惊动了朝廷,麻烦可就大了!”花映岚眼神阴沉,心中暗道:“看来最近必须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被人抓到马脚。”
“夫人,我是不是要被抓起来了?可我真的和蛊神教没关系啊!”
看着明玉春紧张的模样,花映岚目光柔和了几分,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温声细语道:“别担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嗯,我信你。”
明遇春靠在柔软的怀抱中,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两人静静相拥,跳跃的烛火将周遭染上了一层温暖色调。
“遇春…”
花映岚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明玉春抬起头来,眼波迷离,轻咬着嘴唇,“别说话,吻我。”
望着镜子中缠绵的身影,陈墨表情有些僵硬。
本来以为她俩是好闺蜜,搞了半天原来是拉拉队?
眼看气氛越发火热,两人手当其冲,已经开始互相挖矿了,听着房间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许幽脸颊浮现一抹嫣红,低声道:“陈大人,你大老远带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陈墨嘴角扯了扯,“我哪知道会是这种情况…诶,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即将进入庭院。
陈墨抬手一挥,镜子化作烟尘消散,拉着许幽闪身躲在了廊柱后方。
不过这掩体太过狭小,根本藏不了两个人,他来不及过多思考,直接将许幽罩在了袍子里,催动道法,完全和阴影融为了一体。
两人身子紧贴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许幽红着脸嘀咕道:“来人就来人,也不用抱的这么紧吧…”
“事急从权,许干事莫怪。”陈墨双手环住腰肢,借助敛息戒来帮她掩盖气息。
对方身份不明,境界不明,他也不想冒险。
许幽手腕处传来阵阵灼热,双腿有些发软,柔弱无骨般依偎在他怀里。
闻着那淡淡发香,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陈墨忍不住问道:“许干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许幽瞥了他一眼,“你对每个姑娘都来这一套?”
陈墨皱眉道:“我像是那种人吗?”
“那你指着我干嘛?”许幽幽幽道。
“谁指你…”
陈墨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老脸顿时涨的通红,“奇怪,我明明没想这档子事,怎么会…”
他又不是还没入门的菜鸟,不至于抱个姑娘就如此激动,可这许干事身上有种独特的吸引力,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许幽撇过螓首,啐了一声,“还说自己不是登徒子。”
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