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见那视满殿如无物的姿态,更是激怒了世家一派。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就算高见真的是什么嚣狂之徒,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人会愿意真的去撞枪口。
但沉默的世家们,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高见。
只是,皇帝也不可能没有表示。
世家们终究还是占据了诸多世间的权力,面对他们对高见的沉默施压,皇帝微微转头。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高见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高见。”
高见终于放下灵果,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对着皇帝随意地拱了拱手:“陛下。”
“朕来问你,”皇帝看着他,“凉州、沧州之事,你所为者,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公?”
高见笑了笑,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这回答,堪称狂妄至极!简直是将国之法度视若无物!
然而,皇帝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姜怀仁等人:
“众卿都听到了?他的目的。”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皇帝,在说什么啊?
这种话,居然还能够回护吗?
这样的维护,这个高见到底是做了什么?皇帝难道真的不怕世家集团们的反扑吗?
整个太极殿,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李驺方都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在大殿中回荡:
“凉州、沧州世家,盘踞地方,尾大不掉,早已成朝廷心腹之患!朕卧病之时,便已洞悉其奸!特密令高见,以非常手段,铲除奸佞,拨乱反正!尔等今日在此指责的,不是旁人,正是替朕办事、为国立功的功臣!”
“尔等——”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以姜怀仁为首的世家官员,“是要质疑朕的旨意?还是要为那些国之蠹虫鸣冤叫屈?!”
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降临,伴随着皇帝那蕴含着怒意与绝对权威的质问,压得姜怀仁等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竟然会用这种方式,直接将高见的所有行为“合法化”,甚至抬到了“奉旨办事”、“为国立功”的高度!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再质疑?质疑高见,就是质疑皇帝!就是同情国贼!
姜怀仁嘴唇哆嗦着,最终在皇帝那恐怖的威压下,深深地低下头去,颤声道:“老臣…老臣不知内情妄言了,请陛下恕罪!”
他身后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世家官员,也纷纷跪倒一片,口称恕罪。
皇帝以绝对的权威和出人意料的手段,强势碾压了世家的发难,不仅保下了高见,更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敲打了所有世家门阀。
龙椅之侧,高看着殿下跪倒一片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神都的朝堂,还真是…
不过,看着跪下去的世家们,高见知道,这场龙争虎斗,才刚刚开始。
经此雷霆交锋,朝堂之上再无敢轻易试探之辈。后续议程便在一种表面恭顺、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推进。
户部尚书出列,奏报今岁灵粮入库及各地灵脉产出概况:
“启奏陛下,今岁南三道风调雨顺,上等‘白玉米’入库计三百万石,同比增益半成。然,北境二州受‘九幽寒气’的侵扰略有减产,需酌情调拨库存平抑各州郡供需。另,东海‘潮汐灵眼’今年喷发的癸水精粹较往年锐减三成,恐影响来年水属功法修士用度,臣已行文责成东海镇守使查明缘由,并请工部考量启用备用灵眼…”
皇帝微微颔首,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扣:“准。北境减产的缺口,先从京畿常平仓调拨补足,不可使边镇修士寒心。东海之事,着工部与钦天监联合会勘,十日内给朕一个说法。”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禀陈边军轮换及军备损耗事宜:
“陛下,西陲‘镇魔司’本年度轮换之期将至,按制需抽调内地三卫精锐补入。其上报法器、战傀损耗清单在此,其中‘破甲诛魔弩’箭矢耗用尤巨,需紧急补充五十万支。此外,北疆‘龙骧卫’呈报,边境一带发现小股不明势力活动痕迹,疑似与塞外麒麟诸部有关,已加派斥候巡哨,提请监天司增拨‘窥天镜’权限,以便详查。”
皇帝目光扫过清单,沉声道:“轮换之事照准,协调兵部办理。军械补充,工部军器监需优先督办,延误者,按军法论处。北疆异动,不可不防,准龙骧卫所请,着钦天监开放部分‘窥天镜’权限,一有确切消息,即刻密报朕知。”
“启奏陛下,关于开启学门经商一事,是否可以商议了?正所谓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之所致也。士子多以务农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利,或以姑济一时,亦无不可。”另一位官员上前来,提出了开启广泛经商的特许。
学圣贤的前提是衣食无忧;衣食有虞,则对学圣贤大有妨碍;经商虽然不是学者根本的事业,但借以糊口亦无不可,这是想开学门经商的口子。
高见于是也目光一凛,看了过去。
皇帝则摆了摆手:“商贾近利,易坏心术;工技役于人,近贱;医卜之类,又下工商一等;下此益贱,更无可言者,择业不可不慎,除耕读二事,无一可为者,古人耕必曰力耕,学必曰力学,耕读传家,就可以了。”
既然皇帝已言,那人只好退下。
接下来的事情也是一件一件上报来。
礼部就明年春季祭天大典的仪程、规格及各方使节朝贡安排提请圣裁;工部上报神都外城部分防御阵法年久失修,需动用内帑进行维护…
一应政务,皇帝皆处理得条理分明,决断果决,对各项数据、旧例乃至地方隐秘竟都了然于胸,显见即便在“病中”,也从未真正脱离对帝国的掌控。这番表现,更让群臣心生凛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待诸多议程逐一议定,司礼监高声宣布“退朝”!
山呼“万岁”之声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中包含了更多的敬畏、震撼与复杂的思绪。
百官依序退出气势恢宏的太极殿。
许多人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目光不时瞥向那御阶的方向。世家一系的官员面色凝重,步履匆匆,显然急需回去与各自家族商议对策;寒门或帝党官员则大多面带振奋,觉得皇权重振,有了主心骨;更多则是神色复杂,小心观察着风向。
李驺方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在白玉广场上略一驻足,便转身,向着并未随大众离去,而是站在廊柱旁似乎在看风景的高见走去。
他来到高见身边,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抬手拍了拍高见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难以言喻的唏嘘:
“高见啊高见…陛下这次,可真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看着高见,由衷地说道,“多亏了你。”
这句话含义深远,难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高见收回望向远处云海的目光,对着李驺方笑了笑,笑容意味难明:
“李尚书言重了,恰逢其会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深邃。神都的风云,因今日这场朝会,已彻底变换了天色。
众人尽数离开。
在神都一处白玉广场上,官员们的身影渐次化作流光散去,或驾驭遁光,或登上飞舟,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消失在神都鳞次栉比的浮空岛屿之间。
高见与李驺方立于廊下,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云海翻涌之声。
高见目光从空旷的广场收回,落在身旁的户部尚书身上:“那么,李尚书,现在我应该要和你们好好谈谈了?”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显然将李驺方视作了皇帝所代表的“帝党”核心。
高见继续说道:“现在的朝堂,经过今日一事,脉络应该清晰了不少。分成了两派,对吧?”
李驺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缓缓摇头:“很难说到底有几派。水面之下,盘根错节,人心鬼蜮,岂是简单的非此即彼?”他略一沉吟,斟酌着用词,“但若论真正能自成体系、拥有足够底蕴与皇权…嗯,进行长久博弈的,确实只有那些绵延数百上千年,枝繁叶茂的世家们了。”
“哦?”高见挑眉,“那各大仙门呢?他们的态度如何?据我所知,不少仙门实力不容小觑。”
“仙门…”李驺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对复杂局面的审度,“各大仙门传承方式各异,有的注重血脉,有的广纳门徒,有的隐世不出,有的入世修行。他们掺和世俗权力的方式和程度也各不相同。有如同‘青云剑宗’那般,历代皆有弟子入朝为将,忠君护国之士;也有如‘真静道宫’那般,偏安一隅,只顾自身利益,对朝堂纷争冷眼旁观者;更有甚者,与某些世家利益捆绑,关系盘根错节。很难一概而论,将其划入某一派系。”
高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结道:“也就是说,刨去那些立场模糊或中立的,现在真正对皇帝权威构成挑战、或者说‘不服气’的,主要就是那些世家门阀了?”
李驺方听到“不服气”这个词,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历史脉络的深沉:
“说不上什么‘不服气’吧。至少,在明面上,他们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他顿了顿,说出了关键,“他们只是在遵循…和以往一样的惯例而已。”
和以往一样。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高见瞬间明白了。
这意味着,在神朝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权力的格局并非皇帝一人独尊,而是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世家通过垄断知识、资源、人才,以及相互之间的联姻与同盟,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稳固的利益集团,与皇权相互依存,又相互制衡。
皇帝需要世家的支持来治理庞大的帝国,世家则需要皇权的认可来维持其特权地位。这是一种动态的平衡,一种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政治传统。
“以往一直都是如此的。”李驺方又补充了一句,确认了高见的猜想。
然而,高见敏锐地捕捉到,李驺方在说这句话时,眼神中并无对这套旧秩序的认同,反而带着一种隐晦的、欲要打破枷锁的锐意。
很显然,龙椅上那位刚刚“康复”的皇帝,凭借其展现出的强势与决断,似乎并不准备再“和以往一样”了。他想要收回更多的权柄,想要建立一个更加集权、更少掣肘的帝国。
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位“国之栋梁”李驺方,从其一直以来打压世家、加强集权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志向,显然也与皇帝不谋而合。
旧的平衡已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建立。
高见看着李驺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中带着几分了然,几分玩味,更有着一丝即将踏入风暴中心的兴奋。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看来,这‘以往’的规矩,是到了该改一改的时候了。”
“你也准备改?”李驺方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高见。他问的,自然是这“皇帝与世家共治”的旧例。
高见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嗯,我也准备改。”
这简单的几个字,宣告了他将正式踏入这神都最顶层的权力棋局,并且是站在了意图打破旧秩序的一方。
然而,李驺方没有察觉到,或者说,高见也并未打算在此刻言明的是——
他要改的,远不止是这些。
要改的东西,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