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砾鳞(2)
采了会药草，两人回到借宿的小屋小憩。
等太阳沉入地平线，将沙漠染成一片墨蓝时，一股沙尘如同鬼魅般绕开虬结的胡杨树干，来到小屋外，来者正是沙度。
令他们意外的是，那位叫做露露的小女孩，也爬上了沙度宽阔的脊背，稳稳地坐在了前面。
她和沙度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时不时逗得沙度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哈哈大笑。
夜色很快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月亮尚未升起，辽阔的沙漠里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于拥有红外视线的蜥蜴人沙度而言，沙丘、岩石和每一道微小的温度差异都清晰可见。
在黑暗中穿行，如同白昼般毫无阻碍。
很快，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点点跳动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不少蜥蜴人的身影，正在火光附近活动。甚至还有一些小队，正井然有序地离开营地，显然是准备在凉爽的夜晚进行狩猎或采集活动。
“太阳落山，万物沉寂之后，才是沙漠里生命开始活跃的时段。”沙度讲述道。
感受着夜风中透出的那一丝难得的凉意，瑞修里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确实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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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三人进入这片巨大的营地。
大量蜥蜴人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来来往往，许多蜥蜴人用它们三趾的手掌，捧着藤条编织的盘子，分叉的长舌快速弹射而出，精准地将上面的食物卷入口中。
斯黛西心系正事，在沙度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营地中几位年长、身上绘着神秘图腾的蜥蜴人巫祝。
“得病的那些族人，会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情，然后交配。”一位巫祝忧虑道，“这导致了非常多的族人意外怀孕。”
一旁的瑞修里听得一愣，脱口而出，“发情交配…这也是病？”
“小孩子别插嘴！”斯黛西没好气地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们蜥蜴人和人类不同！”一旁的沙度倒是显得很有耐心，向瑞修里认真地解释道，“我们一年之中只有一次交配期，而且…次数极少！”
在雨季来临前那短暂而珍贵的时段，蜥蜴人才会进行繁衍活动。蜥蜴人雌性具备储存精子的能力。这意味着她们在一次成功的交配之后，整个繁殖期内都不需要再进行了。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蜥蜴人来说，这件事，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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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西在巫祝昏暗的窝屋里，借着摇曳的油灯光芒，详细询问并记录了紊乱症在过去几年中，出现的时间点、具体症状的发展过程，以及它在各个蜥蜴人营地之间传播的范围和速度。
她将信息仔细地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
之后，斯黛西提出了两个初步猜想。第一种，是以绿洲水源为依托的全新病毒或细菌；第二种，则是某种蜥蜴人常食用的沙漠植物发生了未知的变种，食用后可能具有强烈的催情效果。
“接下来，我需要深入周边的环境进行调查，包括水源点、你们常去的采集区域。”斯黛西向巫祝们说明下一步计划，“我们需要一些时间，进行采样、观察和分析。”
“辛苦您了，黛鸢医者！”蜥蜴人巫祝的声音充满真挚的感激，布满皱纹的鳞片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奈，“我们世代相传的医术，在这种奇怪疾病面前，束手无策。”
几人向巫祝们致意后，离开了那间弥漫着草药和尘土气息的窝屋。
刚走出不远，瑞修里突然像是灵光一闪，猛地双掌一拍，“啊！我想明白了！”他眼睛发亮，“如果不是在雨季交配，那么出生的蜥蜴人幼崽，就将面临食物匮乏的窘境！所以这个紊乱症对蜥蜴人的族群的繁衍来说，非常麻烦！”
斯黛西停下脚步，用一种“你现在才反应过来？”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反射弧…到底在沙子里埋了多深？”
夜色已深如浓墨。这种昏暗的环境，对于蜥蜴人来说，是活动的好时机。然而，对于需要精确辨识植物种类，排查大范围植物生长状况的斯黛西来说，却是极大的阻碍。
两人找到沙度商量。考虑到实际情况，他们决定还是先返回胡杨村休息，明天一早再开始正式的调查工作。
沙度对此自然没有反对。
“对了，”沙度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营地今晚恰好有个商队到访。你们若需要补充什么物资，可以去交易区找她购买。”
瑞修里和斯黛西很快就在营地边缘的火光旁，找到了沙度所说的那个小型商队。商队由十匹双峰骆驼组成，它们安静地跪卧在沙地上反刍。带领这些骆驼的，赫然是一位人类女性德鲁伊。
她穿着由坚韧的草叶、藤蔓和粗糙麻布编制而成的衣物，安静地盘坐在一块摊开的毛毡上，面前摆放着货物，不时回答着围拢过来的蜥蜴人的询价。
她销售的物品来自人类世界，都是适合在沙漠环境中使用的实用品：密封良好的水囊、防风沙的护目镜、耐磨损的厚实绑腿等。
斯黛西打算补充一些防晒护肤油，瑞修里则看中了一双用某种坚韧兽皮缝制的手套。
然而一问价格，仅仅这么点东西，对方竟开价三十枚银币！
“你这是在抢劫啊！”瑞修里被这价格惊得差点跳起来。
“我带着这点货，翻越那么远的沙丘走进来容易吗？”那位德鲁伊游商，立刻嘴皮利索地回敬道，声音带着风沙磨砺出的沙哑，“你看看我这可怜的骆驼们，驼峰都快被货囊磨秃了皮！”她指了指营地深处，“我在这里摆摊销售，还得给每一个经过的营地，缴纳管理费呢！”
正说着，一位腰间挂着骨牌和皮袋的蜥蜴人税务官走了过来，熟稔地招呼道：“哟，又见面了啊，莱奥妮特！”
这位莱奥妮特抬头看清来人，认命似地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不情愿：“税务官大人，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您这张催债的脸！”
她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币，连同一个木制牌子递了过去。蜥蜴人税务官接过，然后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的、末端带有椰枣图案的印章，熟练地在木牌上用力一按，留下一个椰枣图样刻痕。
这正是这个营地的专属代表标记。
他扫了一眼木牌上已有的刻痕，椰枣的已经有五个了，上面还交错分布着代表沙漠里其他蜥蜴人主要聚居地的标志：蝎子、沙蜥、风蚀岩柱等等。
“这些年你都是挑反季节来啊，”蜥蜴人税务官一边将盖好章的木牌递还给莱奥妮特，一边随口说道，“雨季生意不是更好？”
雨季时的沙漠产出丰富，交易量大。而且对商队来说气候相对宜人，旅途的成本低得多。
“嗐，没办法啊！”莱奥妮特无奈地耸耸肩，“雨季商队太多了，挤得像沙鼠洞，价格也压得厉害。我这小本生意，只能在这些夹缝里挑大家都不爱来的淡季，挣点辛苦钱，艰难得很呐！”
瑞修里见状，彻底打消了购买那副手套的念头。但防晒护肤油是必需品，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斯黛西以十枚银币的价格，从莱奥妮特那里买到了三瓶油膏。
另一边，沙度给露露买了一根冻制的芦荟冰棒。四人会合后，便返回了胡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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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微露，斯黛西和瑞修里就在沙度的带领下，开始了对周边水源点和主要食物作物的详细调查。这项工作内容繁杂，需要踏勘多个地点，反复采样记录。
到了半上午时分，热浪开始灼烤大地。三人便就地用携带的宽布，快速搭建起一个简易的遮阳棚休息。待到傍晚暑气稍退，他们才再次投入工作，忙碌一段。
一天的调查结束后，他们又去了一趟椰枣营地。
刚走到巫祝那低矮的窝房前，就看到一对蜥蜴人夫妇，神情黯然，捧着五六个蜥蜴蛋走了过来。现在雨季已结束，即将到来的干旱意味着幼蜥蜴人的夭折率，会高得令人绝望。
然而，这些蛋又无法储存到下一个雨季——若真拖到那时再孵化，新生的蜥蜴人也会因为先天不足而体弱多病，难以生存。在残酷沙漠法则下，这对父母只能痛苦地选择，放弃这些未来的孩子。
巫祝接过了那些带着生命余温的蛋，用柔韧的藤条仔细地捆扎好，又在上面轻柔地覆盖了一片干净的麻布。随后，这位年长的蜥蜴人开始跳起一种缓慢、沉重、充满哀伤的舞步，同时口中念诵起一段冗长而古老的祷文，声音低沉沙哑，与未出世的生命道别。
斯黛西走上前，对那两位蜥蜴人父母，进行了一些基础的身体检查，结果却没有找到异常。
蜥蜴人父母最后看了一眼捆裹好的蛋，默默地向巫祝和医者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这些卵…之后会怎么处理？”瑞修里看着巫祝怀中的蛋，轻声问道。
巫祝竖立的瞳孔望向远方，声音带着一种庄重的平静，“送去祖地安葬。即便没能出生，他们也是我族血脉相连，来过这个世界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