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莎沿着一条小径爬上那里遗迹的顶峰,立于高台之上,远远眺望着风雪之中的一处明光。
冷冽的寒风不曾让她露出怯态,反倒将少女的神情包裹在一层冰霜之中,她折身一跃而下,落回下面一层,又用手牢牢抓住岩壁,好让自己站稳。
她起身,身形灵巧地穿过一条残存的长廊,重新回到起始地。在那里升起了一团篝火,奥利维亚正在与那个年轻人交谈:
“那里封印的就是那头恶龙,传说中的龙王利夫加德?”
“不错,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它早已奄奄一息。不过精灵们的法阵因为两百年前的一场大战而损坏,让它有了一丝逃走的机会。”
“我听过那场大战,枢焰誓庭的圣焰熄灭好像与之有关,铜钟议院被推倒重建也与之有联系,是说的这件事?”
奥利维亚点了点头:“马里兰先生果然家学渊源,正是此事。”
“只是宝杖海岸常有南下的船只,带回其他地方的消息,我们和海湾之子有贸易往来,这两个传闻都是来自于那里的。”
“所以现在,你们要重新封印利夫加德?”
“龙血的力量只会有一个主人,一者生,一者就只能死,利夫加德即将脱困而出,我们所能选择的只有将它重新封印回一个可信之人身上。”
“所以你们选中了我?”马里兰·罗格斯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带上一丝不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眼中潜藏的野心。
“我们别无选择,马里兰先生,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守誓人一脉,我和爱丽莎都是出身于这个古老的世系。”
奥利维亚认真地看着前者,“因此我们都身负龙血,自身无法再封印这恶龙一次,可你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上天的选择。”
“是命运选中了我吗?”
“马里兰先生,命运不会选择任何人,可此时此刻,的确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少女的声音,好像一串消散于风雪之中的铃铛,听得人心痒痒的。马里兰心中怦怦作响,仿佛有一团烈焰要从那里喷涌而出。
他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按在胸口,不过奥利维亚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里藏着什么东西,不如说她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什么。
但她也并不点出来,只看着对方表演。马里兰按纳住心中的野心,将狂热之色从眼底压下,“奥利维亚女士,我还有一个要求。”
“马里兰先生,你请说。”
“如果封印成功,我想请你们和我一起返回守冬城。”
“守冬城,那是你的故乡么,马里兰先生?”
马里兰点了点头,“将恶龙封印在体内,我并无怨言,但我不知道以自己的意志可以支撑多久。”
奥利维亚轻轻一笑,“我没什么意见,可你还需要去征得爱丽莎小姐和那位先生的意见。”
马里兰回过头去,看向正一个人倚在断垣边,用细布条仔细擦拭手中佩剑的箱子,那个少年装束怪异、心无旁骛,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过真正让马里兰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他手中的剑,那剑刃上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竟好似一把邪剑。
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向奥利维亚轻轻点了点头。
但艾琉西丝只冷眼旁观这一幕,见着爱丽莎从阴影之中走出,才立刻化作自己人类的模样,在对方面前显出身形:
“看看那个可怜虫,被她骗得团团转,似乎一点也不怀疑这是真是假,比起这个愚蠢的家伙,我倒觉得你们应该小心那个恶毒的女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都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了——”
爱丽莎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你真以为他说的就全是真话?”
艾琉西丝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爱丽莎叹了口气:“你真信他是无意中流落至此,又在之后机缘巧合获得了利夫加德的力量,并独自一人将它带离这里,才导致了之后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你的意思是他也在骗我们?”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我们的提议不过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是甘愿上当,装作没有识破而已。”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沃—萨拉斯提尔的秘密?”
爱丽莎有点可怜地看着对方,让艾琉西丝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并不是他知道,而是有人告诉了他。”
“此地的封印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之中已经残破,因此利夫加德的灵魂有了脱困而出的机会,它诱骗这个年轻人来到这里,是想要借机重获自由。”
“可它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凡人手上,不但灵魂受制于对方,还被对方褫夺了自身的一半力量。”
爱丽莎幽然的目光落在艾琉西丝身上,“所以你说,他会不知道这里是个陷阱?你猜他身上有没有秘密…艾琉西丝,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什么意思?”
爱丽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待在海湾之子的监牢中,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但如果你回帝国,我担心你连骨渣子都不会剩下。”
公爵女士立刻炸毛了:“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不是那老家伙的对手?”
夜莺小姐有点惋惜地看着对方,如果她真有脑子,就不会连人还有星辉,就可以复活这一点都想不到。
如果她是一个圣选者,可能还情有可原,可对方明明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帝国人,就不能只用毛毛糙糙来解释了。
不过她没功夫和对方纠缠这个,只道:“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有野心,又有手段可以制住利夫加德,不如说,这正是我们选中他的原因。”
艾琉西丝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可你们不担心他不受控制,如你们所言,这个人如此野心勃勃?”
爱丽莎再一次看着这位女公爵,眼中的担忧近乎于怜悯了。
过了好长时间,艾琉西丝才终于读懂了对方目光之中的含义——他们怎么会担心一道历史之中的幻影,那一切不过都是早已发生过的往日的回响而已。
就算他们将全部的龙血诅咒转移到对方身上又会怎么样呢,那并不是真正的流浪者阿尔特,而只是一道历史的影子。
她忍不住又羞又恼地叫了一句:“该死!”
当赛尔·吉奥斯从半空中再一次袭来之时,贝蕾尔不再留手,金色的光焰在她手中汇成一柄长剑,猛地一挥,远远地将对方扫飞了出去。
空间的震荡从两人交汇处产生,城市上空的结界终于开始土崩瓦解,整个场景异常可怖,三道光环应声而碎,整个天空像是一层玻璃顶一样坍塌下来。
妲利尔手勾住墙缘,像是猫儿一样挂在建筑顶端,远眺着这一幕,广场方向发生的变化倒映在她宝石一样的眸子里。
下方,一个矮小的人儿正在众人之间,有些惊讶地看着天空中的景象:
“天要塌了吗?”
“是结界要碎裂了,”姬塔将手放在自己的魔导书上,沉静地对身边的女士说道,“艾娜女士,你不应该下船的。”
“可船上都没人了,你们真要留我一个人在船上吗?”艾娜·笑语反问道,“当初是艾德先生答应过,让他陪我一段时间的。”
她有点咬牙切齿,“可那个可恶的家伙,抛下我一个人跑了。”
学者小姐看了看对方,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贯胆大的帕克见了这位女士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先从银风港逃到这里,又悄悄溜下了船,和大猫人一起去了团长那边。
平心而论,以帕帕拉尔人的标准来说,这位橡荫丘陵的女主人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美人儿,容貌出众,还出身一流。
而就算按人类的标准来说,也相当可爱,也不知道帕克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就算他是地球人,可团长也是一样,希尔薇德女士不也…
想到这里,姬塔忽然咬了咬嘴唇。
一旁赤发的女海盗像是察觉到什么,在雨幕中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怎么了,那些东西又起变化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阴影生物上。
姬塔连忙摇摇头,“不,没有,它们仍在汇聚向一个方向。我猜团长他们就在那里,这个结界本身是由人所操控的。”
妲利尔仍留在屋顶上,并不清楚下面的一切,她只远远看着贝蕾尔与赛尔·吉奥斯交手引起的气浪——
那道无形的冲击波像在雨幕中形成一面墙,从广场方向席卷而至,它扫过那些高塔,令那些高层建筑摇摇欲坠。
细小的石子也击打在她毛茸茸的脖子上,但妲利尔毫不在意,翠色的眸子只映出破裂的天空,直到她脚下的屋顶也生出一道裂口。
直到一道影子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她眼中闪过一道沉沉的光,才纵身一跃灵巧地落在地上,来到众人之间,“我看到他们了,有另一拨人往翠瑞尔圣殿的方向去了。”
“船长说的竟然是真的,”巴金斯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阿尔特那家伙竟然真来了这个地方,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枢焰誓庭?”
“阿尔特?”凯瑟琳不解地问。
“和你的父亲一样,”老水手道,“他和这里也有关系,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那头大猫让我们进入这里,就是为了拦住对方。”
凯瑟琳仰起头看向那个方向,她无意解释那个男人究竟算不算自己的父亲的问题,只是目光中闪灼着一束火焰:“所以,那个诅咒的源头就在那里?”
“只怕正是如此。”
“但这些东西仍挡在我们前方,”凯瑟琳看向那些摇摇晃晃的影人,“杀出一条血路?”
“不必,”姬塔向众人摇摇头,“我来想办法。”
她打开了自己的魔导书,“巴金斯先生,待会你来开路。”
水手长点了点头。
学者小姐按在扉页上的手不由用力了几分,“…矮人王,铸铁王座的英雄瓦里特与古铜龙一族的盟约。”
“在昔日的战争之中,手持圣剑的英雄,曾求助于那山脉的主人…”
一头巨龙的身影,从她手中的书页之中飞出,它发出低沉的咆哮,向着那些阴影的生物低空掠去。
“啊,那是古铜龙葛尔芬。”艾娜见多识广。
“…嗯,那是它的故事,它们曾经与阴影中的恶龙厮杀,而今我再一次呼唤它们的名讳…”
姬塔低声答道,少女的右手按在冰冷的书页,雨水沾湿了那金属封面上的宝石。
那些邪教徒献祭而成的影子,要比他们在艾尔帕欣遇上过的那些弱上许多,更比不上方鸻在夏至高塔见过的那一头。
当古铜龙的幻影从它们头顶上掠过,便将这些扭曲的生物冲得七零八落,水手长巴金斯见状一马当先:
“抓住时机,我们冲过去!”
妲利尔尾随其后,随后是爱丽丝——这位双胞胎妹妹在陌生人前一贯沉默寡言。
最后是梅伊。
骑士小姐先将姬塔护在身后,才有些严肃地对一旁的艾娜说道,“笑语女士,请跟在我身后。”
个子矮小的女士连忙点点头。
正沿着台阶,向顶峰之上的翠瑞尔圣殿进发的一行人中,枢焰誓庭这一代的权杖主教巴尔多玛最先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上来。
他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从圣殿到城市中心广场方向并无太多遮挡,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方向正在突围的巴金斯一行人。
他回过头去,看向那个正心无旁骛向上攀登的男人,那个化名作科贝尔弗利克的男人仿佛对此毫不在意,只迎着风雨向着台阶上方走去。
“有人跟上来了。”
“让你的人去拦住它们,”流浪者阿尔特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不是托拉戈托斯的人,或许是三百年前你们的人。”
他不太相信除了那头老绿龙之外,还会有人会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但托拉戈托斯此刻已经被利夫加德所算计了。
对方手下那些拜龙教徒,不太可能有知晓自己身份的,那些狂信徒,甚至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敌人究竟是谁。
他命令的口吻让巴尔多玛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但眼下的确不该让人打扰到他们,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要进入了那圣殿之内——他就用不上这个危险人物了。
“冈瑟,你带人去拦住他们。”
他看向那个布兰德巴尔德家的傻子,总觉得留着这个年轻人在自己身边是一个隐患,还不如现在先将对方支开。
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只默默点了点头,巴尔多玛指了几个信得过的可靠手下跟着对方,这年轻人虽然是个愣头青,但身份却很高。
他一方面要将对方支开,但一方面又要防止对方出意外,布兰德巴尔德家虽然没落,但却很有声誉,他的很多政治盟友都出身于这一派系。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得不带上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的原因。
不过好在对方看起来还算听话,他远远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离开,而此刻跟上来的那些人还在圣山脚下,冈瑟应当能在对方登上圣山之前拦住他们。
巴尔多玛这才放心地回过头去。
而事实也如他所预料。
巴金斯一行人才刚刚上山,迎面就遇上了这些枢焰誓庭的骑士,这些身披重甲、穿着火焰战袍的骑士,甫一现身,便向着一行人亮出了手中的剑刃。
水手长也不和他们废话,另一只手拔出火铳,举枪一枪击中其中一名骑士的胸口,铅弹击穿了战袍,在金属外壳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
“啧,”巴金斯撇了撇嘴,“小心,是魔导甲。”
“看起来是正牌骑士,这些人居然和邪教徒混到了一起,誓庭这些年真是堕落得不成样子。”
抢先发起攻击的竟是妲利尔。
猫人小姐看起来对于这些铁罐头十分熟悉的样子,一步从水手长身后越过,挥舞起双手剑,起手一记突刺向那些骑士刺了过去。
对方显然没料到巴金斯一行人如此果断,一时间那个中枪的骑士一个趔趄向后跌而去,而另一些人则正怒吼着向妲利尔扑来。
只有一个人绕开了正面战场,正是那个布兰德巴尔德家的傻子——冈瑟来到巴金斯一行人的侧面,无意在那里遇上了正保护着姬塔与艾娜的骑士小姐。
梅伊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己一侧时,想也不想便将手中的战戟化作一支金色的光矛,向那个方向掷了过去。
不过光矛还未够得着那个年轻人,便自动被一层发光的护盾弹开,冈瑟与骑士小姐同时轻轻咦了一声,然后看向对方。
“净涤之矛,你和蕾雅、和冈萨雷斯是什么关系?”
布兰德巴尔德家的年轻人开口道,声音一反常态地沉稳。
但梅伊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你不是枢焰誓庭的人,你是谁,你是秘罗圣卫?”
而天空之中,同时有人注意到了这一侧这细微,但却令人在意的力量爆发。
贝蕾尔和赛尔·吉奥斯在半空之中同时停下手,女主教第一时间向那个方向看去,然后皱起了眉头。
她才转过身去,向那个方向道,“停手吧,赛尔·吉奥斯,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但现在你已经没有出手的余地了。”
她目光投向不远处。
那里的广场之上,尖塔正在缓缓下坠,塔身开裂,分崩离析。
而天空之中的结界早已四分五裂不成样子,两头巨龙的影子,正一左一右笼罩着沃—萨拉斯提尔上空。
赛尔·吉奥斯闻言,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