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岳峰顶,一道炽烈流光,拖着长长的、仿佛由无数星火构成的尾焰,如陨星坠世,轰然砸落在云醉坪的万妙花圃之中。
恐怖的高温瞬间将一片奇异仙卉蒸干气化,琉璃般的硬壳覆盖了数十丈方圆的地表,中心处,一个深深嵌入大地的焦黑道人艰难起身。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引得山中许多修士出来探看。
“夫君!”
“老爷!”
“师尊!”
惊呼与悲鸣几乎同时响起。萧玉虹、萧玉雪,薛玉真、云灵儿、苗楚云等众人,不顾那尚未散去的灼人热浪,化虹飞遁而至扑了上去。
此时的陆城在确定,自己已经返回太清宗后,心神一松,终于放任自己昏厥过去。
四九遁术的反噬之力,要远远比预想当中的沉重。
本以为自己玄天三十六重变化,便是拥有三十六条性命,却没想到四九遁术,由内而外的均同抽取自己的命力,化为虹化燃料,想以一道或者几道命力支撑维持根本无法做到。
此时此刻,那曾经宛如天君、法力通玄的陆城道人,此刻形如一段被天雷地火反复锻烧过的枯木。
周身焦黑皲裂,裂口处并非血肉,而是如龟裂晶石般的内蕴光华,却又暗淡至极,不断逸散着衰败死寂的气息。
曾经迥然独秀、蕴含无尽生机的躯体,此刻只剩下衰朽与破败,唯有胸臆间微弱至极、仿佛随时会断绝的一口气机,昭示着性命尚存。
“快!一同出手把夫君抬入‘玉玄涤脉寒泉’,稳一些!”萧玉虹强忍悲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她心中恨极,恨极重伤夫君的绝世魔头,亦恨自己的无力,但她深知此刻分秒必争。
在场众修分别出手放出玄光,小心翼翼各施法力托起那焦黑的身躯,迅疾如电地穿过重重禁制,飞入太清山灵脉洞天深处。
玉玄涤脉寒泉乃是太清宗核心秘境之一,内有一眼万年不涸的“涤脉寒泉”,泉水至寒至阴,却蕴含洗练肉身、涤荡污秽、滋生万物的玄妙生机,是疗治道基损伤、驱逐邪祟魔意的天然宝地。
“陆夫人,小道奉宗门之命看守寒泉,君上负伤小道也是心焦,但您这一无宗门谕令二无师长在场,小道也是难办…”
看守寒泉的小道士害怕承担责任,一时有些为难。
“谕令其后自给你送来,我夫君为宗门效命伤重至此,再敢挡我,莫道我飞剑不利!?”
萧玉虹目放寒芒,手中已经掐起剑诀。
“不必师娘出手,此人由我来杀!宗门怪罪,贫道给他抵命便是。”幽冥道人害怕师娘承担宗门罪责,上前两步张口便要吐出飞剑。
那名看守寒泉的道人见这一伙人如此凶神恶煞,哪里还敢继续阻拦,默默退到一边。
心中暗道:‘待宗门刑律一至,便叫你们好看!’
泰岳峰的这些修士,几乎个个都是元神修士,在太清宗这样的大宗门中也是中坚,一个看守灵泉的宗门弟子不过元婴境界,自然硬挡不得。
众人并不纠缠迅速进入山洞,便感寒泉冷彻骨髓,白色的寒气蒸腾如龙,盘旋环绕。
“慢慢的,小心一些。”
当陆城焦炭般的身躯浸入泉水的刹那,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大作。
极致寒泉与那残留的焚躯劫火激烈对抗,丝丝缕缕的黑烟从裂口中逸出。
泉水原本晶莹纯净的表面瞬间被一层粘稠污秽所覆盖,但寒泉深处,那沛然莫御的生机之力,也如无数双温柔而坚定的手,开始缓慢而持续地渗入陆城几乎濒临破碎的道体法身。
“不够!楚云你立刻去请玄清师伯赐下宝丹,同时说明此中经过。”
太清山有九阶仙阵紫气巡天五雷仙阵镇守山门,只是陆城身上有宗门玉牌,祖师堂内供奉着魂灯,两相呼应,护山大阵并不会阻挡他返回泰岳峰。
所以此时,玄清道尊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陆城已经返回宗门、并且身负重伤。
还有刚刚恃强闯入此间,也要给玄清师伯一个交代,否则,便是在给夫君招灾惹祸。
萧玉虹身为陆家大妇,头脑清醒条理清晰,只是平日里没有必要显露出来,一旦到危急关头,却是尽展风采。
“不必了,贫道已经来了。”
就在萧玉虹等人转头的瞬间,一道幻影从洞外迈步而至,刹那,便已经来到寒泉一旁。
玄清道尊毫不犹豫,取出一个散发七色光晕的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药香几乎凝成实质,洞天内诸般草木都似为之雀跃、生长。他先以自身精纯法力化开丹丸,小心翼翼地施诀投入陆城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磅礴药力并非暖流,而是如冰河入海,带着冻彻魂魄的寒冽,瞬间冻结了仍在肆虐的余火与逸散的生机。就在陆城躯体似要彻底冰封之际,寒泉深处的勃勃生机又仿佛被点燃的药引,汹涌而上,一寒一生,相互激发,周天运转,湍流不息。
“有劳玄清师伯亲至,陆萧氏有礼了。之前关心夫君,行事慌张莽撞,擅用灵泉,还请师伯责罚。”
见自家夫君的脸色渐渐好转,萧玉虹轻呼一气,而后转身施礼,对着玄清道尊这样言道。
只是她身躯刚刚下拜,便被玄清道尊抬袖拂起。
“不必,静虚对于宗门确有莫大功勋,他如今内伤颇重,这座寒泉如今的确有助于他疗养内伤,便转赠予泰岳峰,你们以后用时也方便一些。”
陆城之前发出的传讯灵符,并没有飞至太清宗,玄清道尊是接到玉清、上清两宗以地脉灵镜传讯才知此事的。
火灵仙子与紫阳上人,能够活着返回宗门,全赖陆城拖住心魇魔祖的时间足够久,否则,大乘魔祖出手追杀三名返虚修士,出手一万次,一万次都是三名返虚修士尽死。
火灵仙子与紫阳上人自是对陆静虚大是称赞,通过玉清、上清两宗传讯,玄清道尊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就在陆城于寒泉中稳住生机之际,天地间酝酿的剧变已如洪流汹涌而至。
东极天墟秘境深处,那道以生灵血魂喂养、吞噬无数生灵血魂后膨胀至极限的“墨瞳”裂隙,猛地爆发出冲天的暗红魔光!
光柱贯穿虚空,上抵苍茫,下达九幽。刹那间,地仙界东方区域,无论人妖鬼怪,所有生灵心头同时涌起无边的大恐怖、大压抑。
万兽惊惶匍匐,草木为之枯萎,山河灵脉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道、两道、三道…逐渐是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如蛛网般以“墨瞳”为中心,在虚空中蔓延、撕裂、扩大!
每一个裂口背后,都透出无穷无尽的、混乱而暴虐的魔气,仿佛打开了太古魔狱的封印之门。
首当其冲者,便是东极天墟附近千万里疆域内的诸多仙城、坊市、宗门。
只见无数形态诡异、身披魔鳞、或是腐肉骨架拼接的魔物,裹挟着浓郁的浊煞魔气,如洪水般从那些裂缝中喷涌而出。
惨嚎、哭喊、怒骂、神通法宝碰撞的光芒、魔焰焚城的爆响…顷刻间交织成一片末日景象。
有散修联盟依托上古残阵固守山门,金光结界煌煌如日,却被一头身如山岳、背负骸骨的巨魔,张口喷出蕴含腐朽诅咒的灰绿魔焰,瞬间蚀穿结界。阵内数千修士,在绝望中被魔火吞噬,神魂都被摄入那巨魔口中,化作哀嚎的戾魂。
有妖王驾驭妖风冲天而起,现出千丈真身意图冲杀魔群,却被数十头仿佛由无数利刃聚合而成的“刀锋魔蝗”团团围住。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鳞片碎裂声不绝于耳,眨眼间,那妖王便只剩森森白骨坠落大地。
更有宗门老祖,合体初期的一方豪强,驾驭本命灵宝,引动千里天地元气,化作煌煌巨掌拍向魔潮源头。然而,裂缝深处探出一只覆盖着漆黑骨刺、铭刻着复杂血色符文的巨手,轻描淡写地一握!
灵宝巨掌如琉璃寸寸崩碎,那老祖面色剧变,口喷鲜血转身欲遁,骨刺巨手破空而至,连人带魂攥入掌心,只余一声戛然而断的惨嚎回荡天际。
一时之间,东方大地,血流漂杵,怨气盈空。一个消息如滚雷般迅速传遍地仙界各大势力:古魔世界,大举入侵!
在那墨瞳裂隙之下,一位宽袍大袖,形式古拙,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的道人迎风而立,宛如仙人,然而在他身周却是难以计数的,穷形恶状的可怖妖魔、魔道修士。
虽然袭杀那三名返虚修士失败了,出了意外。
但是一位大乘魔祖已经成功跨界而入,再由他亲自出手抓摄生灵进行血祭,魔界入侵之势,便已是不可阻挡。
在那吞噬万物的“墨瞳”裂隙之下,新生的空间涟漪如沸腾的水面剧烈鼓荡。
魔气仿佛拥有了实质的重量,粘稠如血浆,沉沉压下,令下方密密麻麻的妖魔、修士俱为之俯首,发抖。
裂隙边缘蔓延的空间裂缝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发出尖锐的嘶鸣,更加疯狂地撕裂着地仙界的空间壁障。
光芒一闪!
裂隙之下,心魇魔祖的身影之侧,凭空多出两道身影。
左侧一位,身高几逾丈许,周身皮肤幽蓝无发、面容冷硬如万载寒铁,五官棱角分明,双眸呈现出纯粹的银灰色,内里没有瞳孔,只有冰冷、漠然、仿佛能冻结时光的玄冰漩涡在缓缓转动正是——天冥魔祖,其所过之处,仿佛连天地都要归于永恒寂灭。
而右侧那位,气度更显非凡。他身高与常人相仿,着月白古袍,长发随意披散,面容平凡温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如深潭般的漆黑眼眸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岁月沉淀的幽暗与难以言喻的贪婪。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整个“墨瞳”裂隙鼓荡出的狂暴能量都似乎温顺地向他周身环绕、朝拜,空间在他脚下无声塌陷出细微的漩涡,又在瞬间弥合。
无须任何动作与威压散发,他便是这片恐怖源点的绝对中心,正是三位魔祖中修为最为高深莫测的寂渊魔祖!
“哦?心魇道兄竟真的在此处相候。”寂渊魔祖的目光穿透层层魔影,落在心魇身上,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喧嚣混乱的战场上空,甚至压过了魔物嘶吼与空间撕裂的噪音,带着一种难言的从容。
“本座原本以为,道兄会沉醉于在这片新生沃土上狩猎修士血食,根本无暇理会吾等降临这等‘小事’。却未想心魇道兄如此守诺,实在令寂渊…有些意外。”
心魇魔祖闻言面色丝毫不变,依旧是那副仙人临凡的清隽模样,仿佛没有听出寂渊话中的潜语。
“寂渊道友谬赞。约定便是约定。吾已先行一步,为此界拉开序幕,如今通道既已稳固,两位道友降临,这圣界血宴,才算是真正开场。”言说到这里时,他的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森然:
“不过,按照之前约定,吾等同享此界之前,吾有一事,须二位道友务必应允,全力助我达成。”
“哦?何事需劳动道兄如此郑重其事?”寂渊魔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异彩,他也对于心魇如此遵承守诺的原因感到好奇。
“举我圣教之力,攻灭太清宗!”心魇魔祖的声音骤然转冷,周围那些被寂渊、天冥气势慑服的魔影顿时如遭重击,发出痛苦的哀嚎,丝丝缕缕的魔魂竟被强行抽离出来,融入心魇那清隽身影外的无形幽光之中。
“本座要生擒太清宗内一个名叫‘陆静虚’的道人,将其抽魂炼魄折磨万年!”
“陆静虚?”寂渊魔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明显的好奇,“区区一个返虚境的后辈修士,竟能惹得心魇道兄如此大动干戈,定要诛其宗门,生擒其人?倒是让本座愈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