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法不易学,不易精。
仙堂众仙家多数只得了一二门神通,且还都是经过祖师独到的眼光,依照各自本事,专门挑选的神通。
也只有如此,众仙家修行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譬如岐山氏的挟山超海,化生妙法,正立无影;再或者追丧马的飞身托迹;黄小六的纵地金光,点石成金妙法;亦或者护堂仙家赤尾猴的大小如意,降龙伏虎神通。
便是玄玉也学得了游神御气,隔垣洞见,九息服气,回风返火的神通.
照玄玉的说法,那隔垣洞见就是世间最厉害的抓老鼠法术。
不管什么老鼠,躲在何处地界,它都能凭借此法,穿透一切障碍,看见所有老鼠的藏匿之处。
若是混元祖师知道这猫把他的天罡法当做抓老鼠神通,不知祖师会作何感想.
“徐仙家学的是什么神通?”
“我?那还用说,当然是收尸神通!”
“好厉害!”
玄玉真情流露。
在猫眼里,这世上的神通除了它的抓老鼠神通和徐仙家的收尸神通外,似乎就再没比这更厉害的神通了!
井下街,仵工铺。
仙堂团建的几日里,丧葬一条街的铺面均由杠房顶替,而今徐青带着一众仙家出马归来,却发现自家丧业街上多了一群不速之客。
只见原本摆满花圈纸马,各等烧活的街边上,多了许多‘肃静、回避’的高脚牌。
高脚牌后边是全套的一品大员仪仗,银顶皂盖的八抬大轿,还有旗伞扇,行李车马,候守仆役、丫鬟等。
徐青寻思这是又闹哪出?
“敢问可是大贤圣师当面?”
仵工铺门口,徐青正指挥着李铁柱、关大壮等人搬挪仪仗,要把那些碍眼的牌轿移出丧业街。
可还没等活干完,忽然就有个书吏模样的人,带着三五家丁长随,来到徐青跟前见礼。
大贤圣师?谁,我?
徐青眉头一皱,这谁取的名号,多不吉利啊!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圣师,我就是个收尸的,你要替人出殡还是要预约后事?今天爷们高兴,只要下单,可以另送你一套完整烧活!”
那书吏尬笑道:“圣师说笑了,我等是礼部下派的仪仗使,奉命专为圣师驱使。”
“驱使?去哪?抬着八抬大轿帮我给人出殡?”
书吏急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我等卤薄仪仗,只是圣师身前的马前卒,若是圣师要进京或是出行,均可传唤下去,由我等来安排圣师出行事宜。”
“有这好事?不用我给你们发薪资?”
“不用不用,我等俸禄皆由礼部下发。”
徐青咂摸道:“那这么地,我这人一没官职,二没爵位,打着官牌出门实在不成体统,你看这样行不,咱把那旗帜换成挽联,把肃静回避的官牌换成迎来送往的字样,还有你们这身赤衣官服我看不如就换成素白色的,我这人就好这颜色,素净。”
“锣鼓就不用了,那玩意儿声太大,扰民。我看换成响器就不错!”
书吏闻言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这天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啥意思,不能换?不能换你给我在这掰扯什么?去去!拿着你的家伙什,带着你的人,哪来的回哪去!我这是小本生意,可没空陪你们瞎耽搁!”
李铁柱关大壮一声不吭,只闷头把那杂七杂八的仪仗往外边清扫。
书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旁的随行师爷见状,急忙凑上前道:
“圣师切莫自误,这仪仗是陛下亲自分拨给我等的差事,陛下虽未明言,但应该是有深意在里面,还请圣师三思。”
深意,什么深意?
不就是债主上门讨债来了么!
徐青没好气的把那些闲杂人等赶出井下街,朱怀安的算盘他岂会不知?
自打白云洞的事情过后,朱怀安就觉得请他出仕的事十拿九稳,这才把本该属于朝廷大员的仪仗提前派遣过来,为的就是请他出仕。
徐青无奈摇头。
你要切实说来,他可是救过朱怀安性命,且帮过对方不不止一次,这些足够抵那二十年的国运人情。
但偏偏朱怀安不这么认为,或者说是天子的思维和常人不同,在朱天子眼里,这二十年国运的份量却是比天还大。
而且这事吧,还关乎一国之君的面子,徐青被天子奉为圣贤仙师的事,前去参加白云洞战役的官员都知道,如今天子又礼贤下士过来请你,你不答应那天子的面子往哪搁?
这也是为什么徐青不喜欢跟现在的朱怀安打交道,因为两人考虑事情的角度已经不同,相处起来自然也不可能像以往那般随意。
“徐仙家果真要去做官?”
徐青看向故作镇定,实则探听口风的玄玉,笑呵呵道:“怎么,玄玉也想做个猫官不成?”
历朝历代,宫廷里不乏有设立猫儿房,给猫按品相,受宠程度封等级的旧例,其中最受器重的猫则会被封做猫管事,甚至享有专属俸禄。
那些有牌的猫,更是皇城里的御猫,连宫女太监见了都要行礼避让,因为谁也不敢确认这御猫是被遗弃的野猫,还是哪位贵妃,哪位皇子公主跟前的‘宠臣’。
玄玉沉默片刻,忽然跃下柜台,一路小跑,跳上门槛,回头看了眼徐青道:
“伴君如伴虎,皇宫里就算有金窝银窝,也不如吾的猫窝,徐仙家要是忘不了凡人的荣华富贵,那就自去,左右也不过几十年。”
见玄玉头也不回往外走去,徐青追问道:“玄玉仙家要到哪里去?”
铺外,传来玄玉稚嫩的声音:
“吾当然是去处理仙堂事务,总不会去皇宫帮皇帝处理事务。”
得,这猫是真和他闹上别扭了!
徐青摇头,玄玉和大雍两任皇帝都有仇隙,自然不愿和天子有过多来往。
但话说回来,徐青真就会如了朱怀安的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吗?
往后几日,徐青除了召集津门八县一洲一府的稳婆开办小会外,就是自个呆在屋里写写画画,一听到黄小六汇报哪里要接生,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去。
除了稳婆,徐青还在津门各处张贴布告,专门招聘小儿医、哑医,来作为医堂下属部门的扩充。
小儿医顾名思义就是专治小儿病症的,不管疟疾、食积,还是虫病、百日咳,都在此列。
哑医,则是因为婴幼儿心智不全,无法用言语描述病情,医师诊断期间必须要依靠观察和推测,故乡野民间常以“哑科”代指少小科,意为其诊疗之特殊。
徐青开的价钱很高,来的医师、铃医、乡医几乎从街头排到街尾,里头或许有真本事的,但更多的却是招摇撞骗的江湖人,或是会一两个野方就来撞运气的人。
当然,里面也有以前蜀地南疆逃难来的蛊医和太医院致仕的老先生,徐青精挑严选,从医术到德行,选了个把月,却也只招收了十位医者。
期间,徐青亲自带队,领着十位医者游走各处,传他们正统小方脉,既小儿方脉,创出独立于孩童的诊疗体系。
为了增进诊治效率,徐青又用巧工技艺,打造出听诊用具;水银测量体温用具;再有专治百日咳、哮喘的雾化器,让药物通过呼吸直达肺部 永安五年。
津门各地多了保生堂,里面除了有迥异于当今诊疗体系的哑医外,却还供奉有保生娘娘的神像。
按保生堂的说法是,拜神属于心疗。
说来也怪,那些因为病患哭闹不安的孩童,在见到保生娘娘的神像后,还真就安静了许多,便是医师施针诊治时,也少有哭闹者。
这一日,徐青整理好涵盖安胎、接生、护产、养生的保生经卷,又将小儿出生到成年期间可能遇到的各种病症,卫生问题,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整理成保育经卷,放置在书匣内。
而这就是他还给朱怀安的人情大礼,同时也是他尽保生庙职责,送给这人世间的一份大礼。
人无隔代仇,街尾木匠铺隔壁,红衣教作为据点的大院,如今也整改成了一处专门收留孩童的育婴堂,也就是孤儿院。
往上倒两个朝代,身为身具前前朝皇室血统的堂主谢红缨,如今也不再到处造反。
毕竟大雍都已经亡了,她想反雍复国的念想也就跟着淡了下去,一个女儿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谢红缨四十来岁的年纪,大好年华都葬送在了国恨家仇上,如今倒是和程彩云一样,也没有嫁人成家的念头,就那么当起了育婴堂的堂主,做那些孩子的娘。
卢秀每次得空时,都会去育婴堂里给那些孩子做启蒙教育,一来二往,连带的那些孩子和丧葬街的关系也分外亲近。
仵工铺门口的驴绳纸马,又开始了营业,那驴绳心里装着大草原,骑纸马的孩童心里也承载着对未来的期待。
徐青寻思或许等见完朱怀安,料理好手头的事后,可以抽空多弄几匹带留声的纸马摆在门口,给那些孩子们骑。
在保生娘娘眼皮子底下,便是孤儿也该有个丰富多彩的童年 这一日,御前大太监孙明礼再次来到仵工铺,看那模样许是陛下已经等不及了。
做传话筒的孙明礼对徐青说的清楚,陛下舍弃的好歹也是二十年的国运,这要是让徐掌柜赖了账,天子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那心里肯定也会别扭,时间长了指不定就长成一根刺,到时候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徐青稳如泰山道:“孙公公,我从白云洞回来的时候,曾让定远侯为陛下捎去一道口信,非是我不还此情,而是需要时间。”
“诚然,我现在也能还清陛下情谊,但我这人做事,向来都是不做便罢,要做就要往好了做。”
“徐先生,陛下已经等了太久,这天下人才如过江之鲫,可能让陛下如此在意的,也就只有徐先生了,咱家还望徐先生”
孙公公话未说完,就看见徐青猛然转头看向门外,与此同时柜台上一道黑影也窜到了铺门外。
徐青霍然起身,头也不回道:“孙公公,我这边还有要事,就不招待了,至于陛下的情谊何时归还”
“且待来日!”
孙公公还待言语,便瞧见铺外的一人一猫化作流光,径自冲向云霄,直往津门海口破空遁去。
空中还有徐青的声音传来:“铁柱,速传音讯,鸹爷已抵达津沽海口,吾等合该远迎二百里,为鸹爷接风洗尘。”
紧接着,孙明礼便看到井下街上空有许多流光往津门海口方向飞遁而去,隔壁纸扎铺九尺高的壮汉更是身裹先天气罡,以武道天人之境,凌虚破空,直往远处掠去。
修为早已臻至武道宗师之境的孙明礼目瞪口呆。
陛下请的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演都不演的徐青,孙明礼惊骇之余,却联想到了更多的事。
“这莫不是给咱家,给陛下示威来了?”
孙明礼站在仵工铺门口,一旁的纸马发出驴叫,似是也想跟随掌教离去,但此时铺中无人,它又不得不留守店面,是以心中多有郁闷。
站在纸马旁的孙明礼冷不丁吓得白毛汗直冒,这怎么旁边的纸马还有声的?
此时,孙公公再往街道看去,只见门可罗雀的大街上,花圈纸扎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的气氛愈发诡异。
青天白日的,孙公公愣是感觉自个不在临江城里,而是处在荒无人烟的乱坟岗上!
津沽海口,满是咸风沙砾的海滩上。
徐青正率领着一众仙家,站在凸出的鹰嘴崖上,遥望远处无边辽阔的海面。
某一刻,水汽氤氲的海浪上空,有一个小黑点出现,随后小黑点逐渐变大,直到隐约能看出是一只乌鸦的轮廓后,徐青方才露出笑容。
二十年前临江埠口送别,那时猫仙堂远没今日兴盛,总共的堂口也才两三个。
而今,二十年过去,仙堂已然大变模样。
老骥伏枥,背负重任的鸹爷,也终没有辜负徐青和压堂子孙的期待,重新回到了这片一直等待它的故土。
鹰嘴崖上,成千上万的乌鸦兴奋盘旋,带队的白君子望着那熟悉的黑影靠近,眼睛却是已经模糊。
这二十年来,压堂子孙就指着鸹爷能混出个鸦样来,给压堂正名,而今祖爷爷终于出海归来,它们压堂这些年的等待,也终究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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